成人的大脑不像孩子的那般可塑,但也会在一生的时间里不断改变。中风或脑损伤后,大脑会变得特别具有可塑性,竭尽全力绕过障碍。
神经科学家吉尔·波特·泰勒(Jill Bolte Taylor)在1996年不幸中风,这场大病夺走了她的记忆、运动能力乃至人格。然而在8年的恢复期里,她充分利用自己所掌握的大脑知识,重新将她的大脑塑造得更胜从前。
中风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
因为大脑皮层出血,我彻底丧失了我的认知能力。不过所幸,除此之外我的身体一切良好。
能说说你在那之后几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在医院里躺了5天,第三天早上,我母亲来到医院。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更不知道我母亲是谁。她走过来谢过了屋里所有人,然后迅速掀起被单,钻进了我的被窝里。我那时既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做什么的,我只知道这位非常友善的女人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轻轻摇摆,仿佛我是她的孩子一样。而我的确是她的孩子,她只是意识到我再一次变成了一个新生儿,如此而已。
为了康复,你做了些什么呢?
我唯一接受的正规康复训练只有语言障碍矫正,我看了3个月的语言矫正医师。我真正的康复训练来自我的母亲,从她把我接回家那天开始。她是我生命中的天使。她会带我去浴室,喂我吃东西,然后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她就会敦促我练习拼儿童拼图,教我阅读,陪我从公寓到街区周围到处散步,诸如此类。要不是她,我今天不会如此。
我所拥有的优势是我相信大脑有能力让自己复原,这对我而言意义重大,让我可以放手让大脑恢复。
你如何放手让大脑恢复呢?
我最首要的建议是睡觉。大脑需要睡眠,脑细胞已然遭受损伤,整个人都垮了,它们需要睡觉。在我们的社会中,康复环境一般需要大家早上7点起床,所有人都会被叫醒。
如果你中风了,你会漫不经心,也不想醒过来,医生会给你打安非他命。刺激扑面而来,通常是房间里的一台电视机,不过有时候是字面上的一只脚踩在你脸上,超痛的。然后我们让这些中风的患者在整个晚餐期间保持清醒。吃完饭,他们就被送回床上。其中的理念就是,如果你想复原,你就得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说实话,要是叫我这样的话,我宁可拒绝。在我的观念中,我们治疗中风患者的方式绝对是没用的。
你说你撤退到了右脑半球中,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我脑出血以后,属于我左脑半球的人格就崩溃了。我将一切转移到了右脑当中,因为左脑的人格已经丧失功能,不再统御身体,或者说释放了限制右脑的神经纤维。这是从解剖学角度说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左脑的一些神经环路也逐渐恢复了功能,就像是修好了。对我来说,这是与我大脑相处的一段长长的历程,重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可以有意识地选择如何重塑我的大脑,使之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你真的是按照你的想法,有意识地重构你的大脑的吗?
嗯,对神经环路的重启和重建都是我自主选择的。失去功能的神经环路纷纷开始重新上线,我可以决定促使其恢复还是阻挠之。比方说,当“愤怒”环路重新上线的时候,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就对其运行说不。它每次试图重新运行的时候,我就会把注意力放回到它身上,我不喜欢愤怒的感觉,所以我要将其关闭。现在这个神经环路已经很少运行了,因为我将其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当环路复原的时候,我会自主决定是否要将其保留。”
在我康复期间,我非常确信我的任何一项脑功能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控制它的神经环路非常完好,运作正常。我明白了某些特定的想法可以刺激情绪神经环路,从而带来生理上的反应。
所以我把人类视为一个个想法、情绪和生理反应的神经环路集合。当你把大脑视为一个计算机网络的时候,操控它就容易多了。但是你得下决心,人们说“噢,我远远不止是我的想法,我远远不止是神经环路”,而我呢?呃,也有过一次这种妄想吧,也就那么一次。作为人类,我们都有能力将我们的意志集中在我们想要思考的地方。
这听起来就和冥想者说的差不多。
我认为冥想爱好者也是能够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所想的地方的,所以他们可以引导其意志。祷文、念珠、沉思、呼吸都是不错的工具,都能让大脑在思想的喋喋不休中获得额外的选项,将思想转换到其他方面。这都是相通的,观察我们的神经环路,却不与之纠缠,是我们都能学会的技能。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已经康复了?
当我再一次觉得我是固态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已经完全康复了。在那之前,我觉得我是液态的。我会在早上起床,带着我的狗出去,从外面带柴火回来。当万物协调,释放出生命的能量,我感受到光线穿过葱郁的树木,露珠在青草上熠熠生辉时,我就知道我康复了。世间万物都充满着活力而且美丽,它们各自相关联,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这跟说“我是一个固体,那是一棵树,那是一片草,那是一滴露水”,把一切分割开来很不一样,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描述这种感觉。
你如今做了很多彩色玻璃工艺品,那么你在中风后是不是对艺术与生命的本质有了非常不同的看法呢?
那是当然,如今一切都变得更加活灵活现、更加美丽了。流动和曲线多了,线条少了;关联多了,隔阂少了;相似多了,差异少了。在那次中风之后,我生命中的一切都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要是有谁跟我说“好的,吉尔,我们要把你塞进时间机器,让你一觉醒来后穿越回那一天,你能重新选择一次要不要中风”,我会不假思索地说“要”。
吉尔·波特·泰勒是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医学院的神经解剖学家,著有《左脑中风右脑开悟》(My Stroke of Ins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