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死亡是人生在世唯一确定的事情,这话乍看起来很有道理,仔细想想却不尽然,因为我们只是听说过或看见过别人的死亡,却从未真正亲历过自己的死亡。所以这个命题只是一个综合命题,它的必然性是可疑的。难道不是这样吗?除非死亡真正降临到我们头上,否则我们就总是会心存侥幸:“没准我是那个永远不死的人呢?”可是另一方面,很少有人想过,一个永远不死的人生将会多么的恐怖和无聊。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对于有死之人,老之将至才发现蹉跎了岁月,固然是件悲哀的事情,可是对于不死之人,永远等不到老之将至的那一天,可以无限地单曲循环“明日复明日”,所有的事情都在永恒的尺度面前失去了重量,岂不是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
人固有一死,但是除非死亡真正降临到我们头上,否则我们就觉得它与我无关。托尔斯泰在小说《伊凡·伊里奇之死》中写道,当伊凡·伊里奇去世的消息传来,同事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死空出了职位,这样我就可以在车马费外每年多挣八百卢布了。更多的人则在暗自庆幸:“还好,死的是他,不是我。”
《存在与时间》中的死亡分析很像是《伊凡·伊里奇之死》的哲学版本。常人在日常生活中以各种方式逃避死亡,但是海德格尔强调指出,唯当常人不再在闲谈中八卦“别人的死”,而是真正觉知到“我会死”,并且把“我会死”的理解带入生活之中,此在的本真存在才有可能。
为什么向死存在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让此在的本真存在成为可能?海德格尔说:“死要求此在作为个别的此在生存,死无所关联,从而使此在个别化它本身。”所以,再一次,我们发现,此在的个别化是本真性的本质特征。
好学深思的读者会继续问,为什么死亡会使此在个别化它本身?理由是没有人可以代替我去“死亡”,即使临终前身边簇拥着亲朋好友,但是在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我只能独自一人去死,没人可以代替我去死。换个说法,死总是我的死。
陈嘉映认为“死总是我的死”并不能证明死的根本性,理由是“喜怒哀乐,没有哪一样别人可以代替”。我认为这个反驳并不成立,虽然没人可以“代替”我去喜去怒去哀去乐,但是我们却可以跟别人一起“分享”喜怒哀乐,但是死不能分享,死就是我的死,我死之后,他人可以在葬礼或者闲谈中一起分享我的死,但是我不能参与分享。总之,“死总是我的死”,正因如此,海德格尔才会说:“先行到死使此在绝对地个体化。”
对比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我们不妨把海德格尔的立场概括为“未知死,焉知生”,唯有先行到死,才能让此在挣脱常人的日常存在,获得独立性和个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