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开篇处我就说过,哲学始于惊奇,有惊奇就意味着有不解,有不解就要求理解。哲学所惊奇的不是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股市为什么又跌了,离岸人民币的汇率为什么又升了;哲学所惊奇的问题要更加抽象或者说更加根本,比如外部世界是否存在,他人是否具有心灵,语词的意义,对与错的标准,死亡问题,以及生活的意义,等等。但是在所有的哲学惊奇中,有一类惊奇最特殊也最根本,那就是对“是”或者“存在”(Being)本身的惊奇。
莱布尼茨当年曾经感慨道:“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无却不存在!”维特根斯坦也有类似的惊叹:“令人惊讶的不是世界怎样存在,而是世界竟然存在。”我猜想大多数读者看到这两句话后肯定会摸不着头脑,莱布尼茨和维特根斯坦到底在惊讶些什么呢?
对于深陷于日常琐事、一地鸡毛的人们来说,我们所关心和烦恼的都是每一个具体的存在者(beings)——叛逆期的孩子、迅猛上涨的房价、深夜厨房里的那块蛋糕,这些存在者攫取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我们深深沉溺在铺天盖地的生活之流中,无法将自己的眼光从中超拔出来,对存在本身感到惊奇。
如果你仍旧对于存在者和存在的区别不明所以,我愿意冒险举一个例子。当一件大事情降临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我们常常会产生疑惑:“为什么偏偏是我?”类似的体验相信每一个人多少都曾有过,此时,我们虽然把关注的焦点从外部事物移到了我身上,但仍然属于对存在者的惊奇,因为让我们感到不理解的是这件大事究竟为何与我相关。但是某些时候,我们会产生更进一步的困惑:“为什么有我?”或者:“我为什么存在?”此时,你已经开始接近对存在本身的惊奇了。
这样的时刻可遇不可求,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在极其特定的机缘下,才会意识到存在的问题,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存在的问题“是一种极度绝望的时刻赫然耸现的,在这个时刻,全部事物日益丧失了它们的重量,而所有的意义也变得蔽而不明了”。然而,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过稀少,海德格尔因此感叹说,在多数情况下,这个问题将“只会鸣响一次,它宛如一口铜钟,其沉闷的声音警醒了我们的生活,随后便渐渐消失,杳然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