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问题是,以上这些反例对维特根斯坦构成真正的挑战吗?我觉得没有。让我们回想他在《逻辑哲学论》中的那个观点:“我们觉得,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人生问题也还完全未被触及。”
难道不是这样吗?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金子的原子序数是79,这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DNA亲子鉴定的确可以帮助老王搞清闺女的身份,但是这跟老王真正理解闺女的内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1930年写下的笔记里,维特根斯坦说:“旧观点——大致上是西方(伟大的)哲学家的——认为从科学的意义上存在两类问题:本质的、重大的、普遍的问题和非本质的、偶然的问题。另一方面,按照我们的观点,在科学上是不能讲巨大的、本质的问题的。”
什么问题是巨大的、本质的?就是生与死、罪与罚、伦理和美、生活的意义这些问题。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这些问题都是无法借助科学方法得到解决的问题,就像存在、真理、正义、勇敢、美德这些概念,他们是无法通过科学方法发现其本质属性的。我们无法给正义下一个“普遍定义”,也不能为勇敢找到本质特征,它们的边界模糊,在不同的语境下面呈现出不同的内涵和特性,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因此可以宣布它们是非法的、不合格的概念,甚至取消这些概念。
说到这里,你可能已经发现了,虽然晚期维特根斯坦严厉批评早期维特根斯坦,但是在哲学与科学的关系上,他可以说是吾道一以贯之的。在《逻辑哲学论》“4.111”节中,维特根斯坦指出“哲学不是自然科学”,在《哲学研究》第109节中,他再次强调哲学的考察不可能是科学的考察。晚期维特根斯坦和早期一样反对建构哲学理论,指出:“我们不能提出任何一种理论。在我们的思考中必定不能有任何假设的东西。我们必须要丢开一切解释而只用描述取代之。……这些(哲学)问题当然不是经验问题;解决它们的办法在于洞察我们语言是怎样工作的,而这种认识又是针对某种误解的冲动进行的。这些问题的解决不是靠增添新经验而是靠集合整理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哲学是针对借助我们的语言来蛊惑我们的智性所做的斗争。”
在上面这段话里,有很多关键的表述,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些问题的解决不是靠增添新经验而是靠集合整理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到底应该如何理解这句话,我们会在下一讲中做出解释。
你也许会问,既然哲学是针对借助我们的语言来蛊惑我们的智性所做的斗争,那么这个斗争的结果又是什么呢?维特根斯坦告诉我们,斗争的结果就是,哲学“不用任何方式干涉语言的实际用法”,“它让一切如其所是”。
蒙克说:“人们常常引用维特根斯坦谈哲学的话——哲学‘让一切如其所是’。但人们常常看不到,在力求什么也不改变,只改变我们看事物的方式时,维特根斯坦试图改变一切。”
维特根斯坦究竟有何魔力,能够做到什么也没有改变,可一切又都改变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下一讲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