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维特根斯坦重返剑桥,起初他的正式身份是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但很快他就用七年前付印的《逻辑哲学论》来申请博士学位。根据瑞·蒙克的记录,博士论文的答辩现场气氛有些滑稽,主考人是罗素和摩尔,整个考试以老朋友的聊天开场,为了强调严肃性,罗素对摩尔说:“你要问他点问题——你是教授。”当罗素发表自己的观点时,维特根斯坦表示不认同,结束的时候,维特根斯坦拍拍他的主考人肩膀,安慰说:“别在意,我知道你们永远不会懂的。”
话虽如此,其实维特根斯坦此时已经开始怀疑《逻辑哲学论》中的基本论断,三年后,他写信给石里克,明确表示:“在那(《逻辑哲学论》)中有很多说法我已不再同意。”
在西方哲学史上,以今日之是否定昨日之非,以今日之我反对昨日之我,维特根斯坦当属第一人。这些反思集中体现在1953年出版的《哲学研究》中,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这是维特根斯坦反对维特根斯坦的产物。
我个人认为《哲学研究》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著作,它在很多方面都极具颠覆性,可以说是反哲学的哲学著作,同时又是最具哲学味道的哲学著作。你也许会感到纳闷,反哲学和最具哲学味道,这分明是相互矛盾的两个判断呀!好吧,我承认,为了调动你的胃口,我在这里耍了一点语言上的小诡计。
所谓反哲学,首先是指在形式上它和常见的哲学著作非常不同,全书由上千条长短不一的评论组成,既没有章节目录,也没有脚注索引,看起来缺乏基本的体系和章法,更像是一本哲学札记。其次,也是更重要的,这的主旨就是反哲学的。维特根斯坦声称哲学是一种病,而他的工作目标就是为哲学家诊治“哲学病”,治疗的方式不是发明一种新的药物,而是通过改变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就好像“给苍蝇指出飞出捕蝇瓶的出路”。
那么在什么意义上,它是最具哲学意味的呢?借用陈嘉映的说法:“维特根斯坦像希腊哲人一样,直接面对问题。他在我们这个议论纷纭不知真理为何物的时代,坚持走在真理的道路上。他并不那样反复申说真理是道路,他以走在真理之路上显示这一点。”
在1945年写就的序言里,维特根斯坦指出:“自从我十六年前重新开始从事哲学以来,我不得不认识到我写在第一里的思想包含有严重的错误。”他甚至认为,应该把他的旧思想和新思想合在一起发表,因为“只有与我旧时的思想方式相对照并以它作为背景,我的新思想才能得到正当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