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想做一个回顾,你们有没有觉得逻辑实证主义的基本想法并不陌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没错,我们在休谟那一讲中曾经指出,通过彻底地贯彻经验论的原则,休谟对一切形而上学和神学的呓语展开了最凶猛的攻击。休谟说:“当我们巡视图书馆时,我们可以拿起一,例如神学或经院哲学的书,我们就可以问:其中包含着量或数方面的任何抽象论证么?其中包含着有关事实与存在的任何经验论证么?没有,那我们就可以将它投到烈火中去,因为它所包含的,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诡辩和幻想。”
逻辑实证主义者与维特根斯坦也非常相似。比方说,双方都认同语言分析和逻辑分析的重要性,都强调哲学的功能是澄清命题的意义,都主张传统的哲学命题是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更重要的是,逻辑实证主义者完全接受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可证实性原则”。
但是,这只是表面上的相似而已,事实上,二者的哲学观非常不同。逻辑实证主义者是典型的科学主义者,他们把科学方法作为模板试图重新改造哲学,而维特根斯坦则认为哲学不同于科学,哲学的位置居于科学之上或者科学之下。到了1930年代,维特根斯坦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科学方法对于哲学的误导性,他说:“哲学家们总是觉得科学的方法就在眼前,禁不住要以科学的方法提出问题,回答问题。这种倾向实际成了形而上学的根源,并引领哲学家们进入完全的黑暗。”这个批评非常严厉,可以说一网打尽了从笛卡尔以降的近代哲学家,直到逻辑实证主义者。
与此相关的另外一个分歧在于,逻辑实证主义者认为宗教是原始的迷信,价值、伦理不过是主观情绪的表达,而维特根斯坦虽然认为宗教、伦理、美、生活的意义等问题是不可说的,但对于这些不可说的东西却抱有最深的敬意。维特根斯坦认为,“当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人生问题也还完全未被触及”。如果让逻辑实证主义者改写这个句子,他们一定会说,当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得到解答,那么一切问题也就得到了解决。
毫不夸张地说,逻辑实证主义者与维特根斯坦之间有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他们组织《逻辑哲学论》的读书小组,热情地邀请维特根斯坦加入,但是后者却始终兴趣不大,与他们保持若即若离的接触,只是与石里克和魏斯曼走得比较近,因为在维特根斯坦眼中这两个人为人正派、品味高雅。逻辑实证主义者渐渐发现,维特根斯坦无论在性情还是方法上都与科学相距甚远,而且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色彩。据说在研读《逻辑哲学论》时,其中一个成员经常愤怒地大喊:“形而上学!形而上学!”也许你会感到奇怪,为什么维特根斯坦和逻辑实证主义者互相指责对方“形而上学”?其实,这只是分析哲学家们在互相对喷“脑残”,“形而上学”这四个字在他们这里就是骂人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