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称描述语理论与语言哲学转向

时间:2023-11-30 15:09:04

先来看罗素的特称描述语理论。请问各位,“当今的法国国王是个秃子”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猜想多数读者的回答都是:假的!因为当今法国就没有国王。可是进一步思考,你会发现,正因为当今法国没有国王,所以当你说“当今法国国王是个秃子”这句话是假的之时,你已经预设了“当今法国是有国王的”。因此,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因为对于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人,我们既无法说他是个秃子,也无法说他不是个秃子。

特称描述语理论与语言哲学转向

那么,怎么才能避免发生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的尴尬呢?罗素告诉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句子进一步分析为三个命题:

命题1,有或者说存在一个法国国王;

命题2,只有一个法国国王;

命题3,不管谁是法国国王,他都是秃子。

需要强调说明的是,在具体分析的时候,罗素并不是像我这样使用日常语言,而是用了看起来非常吓唬人的逻辑符号。不管怎么样,经过这样的分析,当有人再说“当今法国国王是个秃子”时,我们就可以回答说:因为这个命题可以被分析为相互合取的三个小命题,又因为命题1是错误的——不存在一个法国国王,所以整个命题也是错误的。

这就是罗素“特称描述语”理论的经典案例。这时,你是否在暗想:这就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罗素的想法的确有那么点意思,可是意思也不是那么大,从这个理论出发,到底可以引申出什么样的哲学道理呢?

简单说,“特称描述语理论”在哲学上的最大贡献在于,它告诉我们,日常语言、日常表达是意义不明、逻辑不清的,通过逻辑分析可以帮助我们澄清日常语言背后的深层逻辑结构。维特根斯坦高度赞扬罗素的工作,他在《逻辑哲学论》中指出:“全部哲学都是‘语言批判’——正是罗素完成了表明一个命题的表面逻辑形式未必就是它的真正逻辑形式这项任务。”这里的关键词是“表面逻辑”与“真正逻辑”的对立,或者说是“表面语法”与“深层语法”之间的对立。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暂时做个小结:

第一,西方哲学史可以被划分为三个阶段:古希腊哲人开启的本体论阶段,笛卡尔导致的认识论转向,以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语言哲学转向。维特根斯坦无疑是语言哲学转向的重要代表人物,但是奠基者并不是他,而是德国哲学家戈特洛布·弗雷格和英国哲学家罗素。“特称描述语”理论可以说是语言哲学转向的典范之作,它有助于我们“通过分析找出深层语法从而消解表层语法造成的迷惑”(陈嘉映语)。

第二,语言哲学的转向意味着哲学不再关注真理问题,而是关注意义问题。借用逻辑实证主义的领军人物莫里茨·石里克的观点:“哲学阐释命题,科学证实它们。在科学中我们关注命题的真,在哲学中我们关注它们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你一定意识到了,这里涉及“哲学是什么”这个根本性的问题。

在《逻辑哲学论》“4.11”节中,维特根斯坦说:“真命题的总和是全部自然科学(或各门自然科学的总和)。”“4.111”补充说明:“哲学不是自然科学之一。”从这两句话中可以很自然地推论得出,哲学的命题不是真命题。什么是真命题?地球是圆的,这就是真命题。什么是假命题?地球是方的,这就是假命题。真命题的总和就是全部自然科学,假命题虽然不属于自然科学,但假命题依然是有意义的命题,因为可以判断它的真和假。

那么什么是哲学命题呢?请看一段黑格尔的话就都明白了:

可是精神是什么呢?它便是“一”,是自身均一的无限,是纯粹的同一性,这同一性其次把自己同自己分离开,作为自己的另一个东西,作为和共相对立的“向自有”及“内自有”。

是不是有些不知所云?对于绝大多数普通读者来说,这就是哲学命题的典型例子,深奥难懂,让人望而却步。如果维特根斯坦读到这段话,一定会说,这个命题无所谓真也无所谓假,而是毫无意义(nonsense)。维特根斯坦语带嘲讽地说:“哲学家们的大多数命题和问题,都植根于我们不理解我们的语言逻辑。无怪乎最深刻的问题实际上根本不是问题。”

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明确指出:“哲学的目的是从逻辑上澄清思想。哲学不是一门学问,而是一项活动。……哲学的成果不是‘哲学命题’,而是命题的澄清。”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维特根斯坦喊出了“全部哲学都是语言批判”这句革命性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