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可以来总结一下黑格尔哲学的几个基本特征。
第一,他把历史主义的维度引入哲学。我们曾经说过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原型是生物学,柏拉图哲学的原型是数学,二者的区别在于,生物学强调运动和变化,潜能和实现,研究事物何以至此的过程,而数学的对象则是静止不变的。黑格尔与康德的关系有点像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康德哲学反对辩证法,不讲矛盾的对立统一,在黑格尔看来这是一种静止的哲学,而黑格尔特别强调发展、运动和变化,只不过他的哲学原型不是生物学,而是历史学。正如恩格斯所言,“伟大的历史感”是“黑格尔思想方法……的基础”。
黑格尔哲学的第二个特点是对逻辑必然性的强调。虽然引入了历史的维度,但是黑格尔所说的历史不是经验的、偶然的历史,而是有着逻辑必然性的历史。如果单看经验的历史,我们常常会认为其中充满了各种偶然性和阴差阳错。比如,人们经常会想,如果当年奥地利皇储斐迪南大公没有被刺杀,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也许就不会爆发;或者,如果希特勒与维特根斯坦在中学做同学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的事件,发生了争吵斗殴,然后两败俱伤、一命呜呼,那么整个20世纪的历史就彻底改写了。但是在黑格尔看来,经验的历史看似纯属偶然,实则隐藏着逻辑的必然性,即便伟大如拿破仑,也不过是世界精神在马背上的一个代言人。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记载说,伟大的波斯王薛西斯(Xerxes)在看到自己统率的浩浩荡荡的大军向希腊进攻时,不禁潸然泪下,感慨道:“当我想到人生的短暂,想到再过一百年后,这支浩荡的大军中没有一个人还能活在世间,便感到一阵突然的悲哀。”这当然是对突如其来的历史无意义、人生无价值之感的一种喟叹。但是黑格尔眼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景象——无论是这支大军中的小卒,还是薛西斯本人,其实都是在不知不觉地服从“理性的狡计”,他们是理性实现自身目的的工具和手段,理性必将实现其目的,因为历史具有必然性。
黑格尔哲学的第三个特点是,真理就是整体。他打过一个比方:“真理不是一块铸成了的硬币,可以现成拿过来就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若想真正把握真理,就必须把握它的整体发展过程,真理不是一个现成之物,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自笛卡尔以降,近代哲学的核心特征就是对主体性的强调,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到康德的“知性为自然立法”、“人为道德立法”,莫不如此。他们一方面高扬了人的主体性原则,另一方面则进一步加深了二元论的格局,比如现象与本体、主体与客体、自然与精神、感性与知性、知性与理性、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有限与无限、知识与信仰,等等。与此相对,黑格尔强调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他把逻辑学、认识论和本体论这三门学科合而为一,强调概念的自身运动将最终把握绝对精神,凡此种种,都是在力图克服主体性哲学带来的分裂,追求整体性和统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