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们需要调用一下以前学过的知识,在讲到晚期希腊哲学时,我们介绍了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亚学派。伊壁鸠鲁学派跟着感觉走,试图在快乐中寻找幸福,并且认为幸福的生活就是有德性的生活;而斯多亚学派跟着理性走,试图通过智慧去寻找幸福,并且认为有德性的生活就是幸福的生活。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思路,伊壁鸠鲁学派用幸福去统摄德性,斯多亚学派用德性去吸纳幸福,但不管怎么样,它们都实现了德福一致。
我现在想来考考你们,如果从康德的角度出发,伊壁鸠鲁学派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答案是他们把幸福原则当成了至上的原则。不过你要注意的是,康德也不是完全不考虑幸福问题的。我曾经介绍过康德的生平,他在40岁之前是柯尼斯堡的社交达人,吃喝玩乐无所不精,为了多挣薪水,康德开设过很多的课程。有一回他的一个学生答应某日上午来缴纳课酬,可是迟迟未到,康德一边说自己不急着要这笔钱,一边又每隔15分钟就唠叨说这个年轻人怎么还没有来。过了几天,这个年轻人终于来了,康德当然非常生气和失望。后来,这个年轻人请求康德担任口试中的考官,康德断然拒绝了,理由是:“你可能不守信用。在辩论时缺席,会把一切搞砸的。”所以你看,康德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苦行僧,他跟普通人一样重视身体的灵巧、健康和财富,这些都是“幸福”所包含的具体内容。在《实践理性批判》中,康德甚至认为,关照自己的幸福也可以是一种义务,因为从积极的角度说,“幸福包含着实现自己义务的手段”,从消极的角度说,“因为幸福的缺乏(如贫穷)包含着践踏义务的诱惑”。康德的这些观点就是一些常识,甚至与管子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有不谋而合之处。但是作为一个义务论者,康德的底线是绝不可把单单促进自己的幸福作为义务本身,更不可将幸福原则作为一切义务的基础,伊壁鸠鲁学派的错误正在于此。
那么斯多亚学派又犯了什么错误呢?康德认为,斯多亚学派把德性作为至善的条件,这一点是完全正确的,可是他们竟然认为凡人可以在今生今世实现德性本身,臻于至善,这就高估了人类的有限性。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思路,康德的意思是说,人们在道德上的进步是永无止境的,特别是考虑到我们不仅是理性的动物,同时还是感官的动物,所以只要还生活在感官世界里,有理性的存在者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实现至善。这有点像是在说,吾生也有涯,而追求德性的道路也无涯。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办呢?康德回答说,我们需要把“灵魂不朽”作为一个“公设”。所谓公设的意思是,它在理论上是未经证明的,但在实践上又必须把它假定为前提。为什么要把灵魂不朽假定为前提?因为人只有在无限发展的进步中,才有可能达到与德性法则相一致的境界,也就是臻于至善。
康德对斯多亚学派和伊壁鸠鲁学派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批评。你一定还记得分析判断和综合判断的区分,康德认为,他们的错误在于,把德性和幸福的关系看成分析的关系。斯多亚学派认为德性生活蕴含了幸福生活,伊壁鸠鲁学派认为幸福生活蕴含了德性生活,所以虽然观点不同,但是他们的方法论却是一致的,都认为德性与幸福是分析的关系。康德认为德性与幸福是综合的关系,也就是说,努力变得有德性的行为,与努力去谋求幸福的行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为。康德的这个说法显然更符合我们的生活常识,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是不是必须要接受德福不一致这个结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