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哲学的窘境

时间:2023-11-30 08:19:04

2018年3月,霍金去世,在所有的纪念文章中,我最喜欢的是“好奇心日报”翻译的一篇海外报道,题目是《霍金去世,他的思想在宇宙中回荡》,文章的结尾处是这样写的:

将自己最好的时光花在探寻黑洞和宇宙毁灭,霍金并不惧怕黑暗。“它们被称为黑洞是因为人类对于毁灭和被吞噬的恐惧。”霍金对一位采访者说,“我不怕被吸进去。我理解它们。某种程度上说,我觉得我是它们的主人。”

近代哲学的窘境

我被这段话深深地打动了。它不仅让我想起了古希腊哲人阿那克萨哥拉的那句名言——“在万物混沌中,思想产生并创造了秩序”,也让我想起了生活在17世纪的法国哲人帕斯卡尔的那句名言:“人是会思想的芦苇”。在面对浩瀚无垠的宇宙时,人类时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但是因为有了思想和理性,我们可以去理解和把握宇宙的奥秘,由此建立起挺立于宇宙之间的勇气和信心,就像霍金所说的那样:“我理解它们。某种程度上说,我觉得我是它们的主人。”这应该是对人类理性最高的礼赞吧。

霍金不仅是科学家,也是哲学家,在2011年出版的《大设计》这本,霍金提出了一系列的哲学问题:“我们怎么能理解我们处于其中的世界呢?宇宙如何运行?什么是实在的本性?所有这一切从何而来?宇宙需要一个造物主吗?”

但是,霍金话锋一转,认为“哲学已死”,他的理由是:“按照传统,这些是哲学要回答的问题,但哲学已死。哲学跟不上科学,特别是物理学现代发展的步伐。在我们探索知识的旅程中,科学家已成为高擎火炬者”。

哲学真的已经死了吗?在一个意义上,哲学的确死了,因为现在一流的哲学家都不是一流的科学家;但是反过来说,宇宙的起源,实在的本质,宇宙是否需要一个造物主,所有这些问题,真的只能通过科学才可以给出完美的回答吗?我不认为是这样的。在我看来,这些问题恰恰是科学与哲学交叉的问题,除了借助科学,还要借助概念分析、心灵直观,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回答。事实上,当我们阅读《大设计》的时候,就会意识到,霍金的哲学素养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么高,比如他津津乐道的“依赖模型的实在论”,在哲学领域就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我的意思是,霍金虽然是哲学家,但却不是一流的哲学家。

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恰恰在于,一流的哲学家不是一流的科学家,反之亦然,一流的科学家也不是一流的哲学家。这种状况在近代早期并不存在,笛卡尔是解析几何的奠基人,莱布尼茨创立了微积分,康德提出了太阳系起源的星云假说,他们都是一流的哲学家,同时也是一流的科学家。但是自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随着专业分工越来越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纷纷离开哲学的母体,一去不返,这才导致了今天的窘境。因为哲学家缺乏足够的科学素养,科学家缺乏足够的哲学训练,所以无法对哲学和科学的交叉问题提供令人满意的回答。

谈了这么多霍金的话题,是想从霍金这里引出近代哲学家的问题意识,以及他们的工作特点。近代哲学有两个核心问题:一个是知识的确定性问题,以及与此相关的,知识的来源问题。这些问题既是哲学问题,也是科学问题。

我们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普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知识当然是从书本上来,这是典型的没有经过哲学训练的人才会给出的回答。对于近代哲学家来说,他们的争论在于,知识到底是源于经验并且基于经验的,还是源于理性并且基于理性的,前者是经验论的主张,后者是唯理论的主张。

培根有一个非常好的比喻,他说:“经验主义者就像蚂蚁,他们收集食物并使用它们;但理性主义者像是蜘蛛,他们由自身吐丝结网。”如果追本溯源,我们可以将这个争论上溯到古希腊的柏拉图主义和亚里士多德主义之争,以及中世纪的实在论和唯名论之争。

唯理论的代表人物包括笛卡尔、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经验论的代表人物包括洛克、贝克莱和休谟。这一讲和下一讲的主角是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