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犬儒学派发展到后来,就有些变形走样了,有一个叫作德勒斯的犬儒主义者曾经对一个富人说:“你慷慨大度地施舍给我,而我痛痛快快地取之于你,既不卑躬屈膝,也不唠叨不满。”这句话初听起来非常有风骨,好像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不太对劲,因为世俗的利益他拿到了,名士的风范他也不想丢,这种两全其美的做法总让人觉得有些矫揉造作,不够真诚。
事实上,从愤世嫉俗到玩世不恭只有一步之遥。有学者曾经非常精辟地指出,早期的犬儒派与晚期的犬儒派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依据一种道德原则去蔑视世俗的观念,而后者虽然仍在蔑视世俗的观念,但与此同时也失去了依据的道德原则。这样一来,就导致一个始料不及的后果,因为失去了道德原则,也就无所谓高尚或者下贱,进而,“既然没有什么东西是了不得的,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东西是要不得的。基于这种无可无不可的立场,一个人可以很方便地一方面对世俗观念做出满不在乎的姿态,另一方面又毫无顾忌地去获取他想要获取的任何世俗的东西。于是,对世俗的全盘否定就变成了对世俗的照单全收,而且还往往是对世俗中最坏的部分的不知羞耻地照单全收(别充假正经)。于是,愤世嫉俗就变成了玩世不恭”。
如果说“愤世嫉俗总是理想主义的,而且是十分激烈的理想主义”,那么“玩世不恭则是彻底的非理想主义,彻底的无理想主义”。这位学者认为,“偏偏是那些看上去最激烈的理想主义反倒很容易转变为彻底的无理想主义,其间原因何在?因为,许多愤世嫉俗的理想主义者在看待世界时缺乏程度意识或曰分寸感,对他人缺乏设身处地的同情的理解,不承认各种价值之间的紧张与冲突,这样,他们很容易把世界看成一片漆黑,由此便使自己陷入悲观失望,再进而怀疑和否认美好价值的存在,最终则是放弃理想放弃追求”。
苏联有一个异议人士说:“人群中有一种难以相信的犬儒主义。诚实的人使得那些沉默的人由于没有大胆说话而有负罪感。他们无法了解别人怎么会有勇气去干他们本人所不能干的事。因而他们感到不得不攻击别人以安慰自己的良心。”
这段话让我想起儿时听过的一则寓言,在南方抓河蟹不用鱼篓盖子,因为一旦有别的河蟹想要从鱼篓子里爬出去,下面的河蟹就会把它给拽下来。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当今社会的一个映照,因为它不去追问加害者的责任,而是在受害者之间互相倾轧和残害,最终以一种变相的方式成就了稳定与秩序。
由此,我们可以简要总结出犬儒主义的发展脉络:从遗世独立到愤世嫉俗,从愤世嫉俗到玩世不恭,再从玩世不恭到反对崇高、与权力合谋,最终,当代的犬儒主义恰好走到了古代犬儒主义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