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斯曾经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真诚地、认真地想相互讲道理,然而我们却又无法达成一致?”他的回答是,因为存在着以下五个“判断的负担”:
第一,“关于一件事情的证据——包括经验的和科学的——乃是相互冲突的和复杂的,因而难以评估和评价。”这个说法不难理解,打个不算太恰当的比方:从小我就一直很困惑,到底是“虎父无犬子”,还是“虎父犬子”呢?好像正说反说都有道理,关于这件事情的经验证据从来都是相互冲突的。我妈妈天天在看《养生堂》节目,在养生问题上,各种专家的意见更是彼此矛盾,让人无所适从。
第二,“即使我们对所考虑的相关事情达成高度的一致,我们也会对它们的权重(weight)产生分歧,从而导致不同的结论”。以养孩子为例,都是为了孩子健康成长,但是爷爷奶奶一般会把吃饱穿暖当成头等大事,而爸爸妈妈则认为吃饱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饮食搭配要合理,吃到适度就OK。权重不同,就会产生分歧。有句话说,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我认为还可以补充一句话,有一种饿叫“你奶奶觉得你饿”。
第三,“某种程度上,我们所有的概念(不仅仅是道德的和政治的概念)都是模糊不清和模棱两可的”。关于这一点,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法国大革命期间,吉伦特党人的女神罗兰夫人在被推上断头台之前说的那句话:“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事实上,像自由、平等这些概念都是本质上充满争议的概念。
第四,“我们评估证据和权衡道德价值和政治价值的方式,是由我们的(彼此非常不同的)总体经验所塑造的”。比如在同性恋的问题上,福音派的基督徒和自由主义者就会产生巨大的分歧,因为他们的总体经验非常不同。
第五,“通常,对一个问题的各个方面,人们思考的侧重点是非常不同的,而且很难作出一种全面的评价”。这个观点也不难理解,比如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言行举止,在有些人看来就是直率、坦诚,有男性气概,在另一些人眼中则是粗鄙甚至下流的体现。
罗尔斯的“判断的负担”和怀疑派的“五式”相比,虽然内容上存在差异,但精神气质却非常相似——他们都深刻地意识到人类理性的限度,以及由此导致的人类生存的基本困境。
怀疑派告诉世人,要想在伦理生活中求得幸福,就必须悬隔判断;罗尔斯则告诉我们,要想在政治生活中世世代代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就必须在政治领域中悬隔道德真理,千万不要试图在政治生活中去寻找和实践道德真理。
要注意的是,罗尔斯悬隔道德真理,但不否定道德真理。对他来说,政治哲学之所以要悬隔道德真理,并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或者不相干,而恰恰是因为它们太重要,而且彼此之间经常发生冲突,但在政治上找不到解决之道,所以不得不悬隔判断,保持思想的节制。所以你看,就连悬隔判断的“不得不然性”,罗尔斯的说法也与怀疑派非常类似。
据记载,怀疑主义的鼻祖皮浪有一次跟朋友出海远行,途中遭遇暴风雨,其他人都非常惊恐,唯有皮浪镇定自若,他指着船上一头正在吃食的小猪说:智慧的人就应该这样毫不慌乱。当然,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也应该知道,小猪是无知者无畏,而怀疑派学者则是通过缜密的哲学思辨,才可以实现悬隔判断,最终达到“不动心”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