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邦到帝国:生活完整性的分离

时间:2023-11-30 05:39:04

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实在是一件微妙难解的事情。希腊历史上曾经被四个帝国长期统治:马其顿、罗马、拜占庭,以及奥斯曼帝国。对于前三者,现代希腊人都已经欣然接纳为“我”的历史,但对奥斯曼帝国却始终耿耿于怀。2008年我在希腊参观的时候,随行的希腊姑娘在自我介绍时骄傲地宣称“我与亚历山大大帝同一个姓”,可是当我们跟她聊起伊斯坦布尔时,她却会坚持说那是君士坦丁堡,仿佛奥斯曼吞并拜占庭的历史从未发生过。我曾经不怀好意地问过希腊人,奥斯曼帝国占领了希腊500年,他们在文化上给你们留下了什么?回答是:只有多尔玛与木萨卡!翻成中文是白菜饭卷与碎肉茄子蛋!

从城邦到帝国:生活完整性的分离

从城邦到帝国,不仅是政治结构的转变,更是抽象的哲学理论和具体入微的生活方式的转变。在谈及城邦的衰微时,麦克里兰指出:“有一样东西是无可否认地失去了,那就是城邦生活提供的完整性的感觉。你应该如何生活的所有问题,在城邦里都有答案。在城邦里,你知道你是谁。在城邦内部,以及对其他城邦的成员,你都有个身份。”

这段话里的关键词是“完整性”。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末刚刚有网络的时候,北大校内网常常会跳出一行字,大意是“上网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别把饭粒掉在键盘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它非常准确地刻画出现代人高度碎片化的生活方式:我们同时在做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的意义指向都毫无关联,生活就像是水银泻地,四下散去,无法拾掇成一个整体。不仅个人生活如此,群体生活也如此。当我们行走在中关村大街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毫无关联的原子化个体,没有人关心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这与古希腊的城邦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体验。城邦生活因其完整性而格外意义充沛。在城邦里,你认识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你与他们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紧紧包裹在一个由血缘、宗法、习俗和道德构成的整体中,虽然这意味着你几乎没有私人生活的自由,但它让你的生活变得简单而扎实,充满了确定感和意义感。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城邦的动物”,脱离城邦者,非神即兽。可如今,大树已经枯萎,从城邦中分离出来的个人从此“不得不学会过单独的生活”(萨拜因语)。

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说:

当政权转到马其顿人手里的时候,希腊的哲学家们就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政治,而更加专心致意于个人德行的问题或者解脱问题了。他们不再问:人怎样才能够创造一个好国家?而是问:在一个罪恶的世界里,人怎样才能够有德;或者,在一个受苦受难的世界里,人怎样才能够幸福?

这个问题意识对于中国人来说再熟悉不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在入世和出世之间无缝切换,这是深入中国人骨髓的精神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