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3讲中,我曾经请你给各种事物真实度打分,我给出的打分标准是这样的:最真实的东西就是那种其余事物都要依赖于它而它本身不依赖于其余任何事物的东西。
根据这个标准,我们可以发现,相比于属性,实体很显然是更真实的东西。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实体共有两种,一种是个体事物,比如姚明、苏格拉底,另一种是种和属,比如人、动物这些抽象概念。
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哪一种实体才是最真实的存在?请大家思考以下两个例句:
1.姚明是人;
2.人是姚明。
第一句话“姚明是人”,虽然看起来怪怪的——因为我们日常语言不这么说,但在道理上是成立的。反过来说,“人是姚明”,这句话不仅怪,而且在道理上也不成立。这说明个体事物不能作为谓词来述说抽象事物,而抽象事物反而是可以作为谓词来述说个体事物的。
我们再来看下面这两个例句:
1.姚明的口才很好;
2.口才很好的人是姚明。
很显然,第一句话是成立的,第二句话则是不成立的,因为口才很好的人有很多,这个说法并不能表明姚明的独一无二性,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这个说法并不能表示特定的“这一个”。
同样的例子我们可以一直举下去,你会发现一个特点:个体只能作为主词被谓词述说,却不能作为谓词去述说别的主词。也许你会立刻反驳:不对啊,我们完全可以说那个娶了叶莉为妻的人是姚明,那个在火箭队打了9年球的人是姚明。
我想说,从哲学的角度说,娶叶莉为妻只是姚明的偶然属性而非本质属性,同理,在火箭队打了9年球也是姚明的偶然属性而非本质属性。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姚明没有娶叶莉为妻,但他仍旧是姚明;姚明没有去火箭队打球,一直待在上海,但他仍旧是姚明。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所谓实体就是既能保持自身基质的同一,又能在自身变化中容纳相反的属性,它在数目上是单一的,因为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姚明,但是在属性上则是可以变化的。姚明可以有时皮肤白,有时皮肤黑,小的时候身高1.8米,长大了身高2.26米,老了以后变成2.22米,他可以是火箭队的成员,也可以不是火箭队的成员,他口才很好,但没准哪天患上了失语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总之,他在变化中持续存在,保持数量上的一和相同。
亚里士多德认为,在一个主谓结构的判断句中,个体只可能作为主词被其他谓词述说,而不可能作为谓词去述说其他主词,所以个体就是最真实的实体,它是各种东西最基本、最终极的载体,也就是“第一实体”。
在确定了个体事物是“第一实体”之后,亚里士多德认为像“人”这样的“种”、“属”概念是“第二实体”,它们的真实性要高于其他属性,但却低于个体。亚里士多德的理由是我们可以把人作为主词来使用,比如,人是有理性的动物;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把人作为谓词来使用,比如,苏格拉底是人。
让我们来给本讲做一个总结。在《范畴篇》中,亚里士多德认为个体事物,比如姚明,是“第一实体”,种和属,比如“人”,是“第二实体”。第二实体虽然概括了第一实体的共同性质,比如人这个概念概括了古往今来所有人的共同性质,但是第二实体却是位于第一实体之中,无法脱离第一实体而独立存在的。这个观点显然是对柏拉图理念论的一个反动,著名的古希腊专家陈康先生甚至认为,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提出了“一种个体主义学说”。但是另一方面,亚里士多德又赋予种和属“第二实体”的地位,并不认为它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学者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复活了柏拉图主义,证明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能够摆脱柏拉图主义的阴影。的确如此,综观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他的实体理论经过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在《范畴篇》里他把个体事物作为第一实体,显示出反对柏拉图的理论雄心,但是到了《物理学》和《形而上学》中,他的柏拉图主义色彩不但没有变淡,反而变得越来越浓厚了。
最后,我想留给各位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能想象一个剥离了所有偶然属性的实体吗?与此相关的第二个问题是,个体事物比如说姚明的本质属性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