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会问,这个“永恒固定的界限”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谁有资格和权力来画这个“永恒固定的界限”?凭什么你是舵手,我是螺丝钉?从现代人的角度出发,我们很容易会对苏格拉底产生不满。因为他不是从个体的选择出发,而是通过讲述一个荒诞不经的“金银铜铁”的神话故事来让每个人“各归其位,各司其职”的。
这个神话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所有人虽然都是兄弟,但是老天在铸造他们的时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黄金,这些人因而是最高级的,他们是统治者也即护卫者。然后在武士阶层的身上注入白银,在生意人身上注入了铁和铜。苏格拉底说,虽然天赋是可以遗传的,但有时候难免会出现金父生银子、银父生金子的情况,所以统治者的职责就是要做好甄别工作,仔细检查子孙后代的灵魂深处究竟混合了哪一种金属。如果护卫者自己的孩子心灵里混入了一些废铜烂铁,也必须要大义灭亲,把他们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去,也就是生意人的行列里;反过来说,如果生意人的子孙后代里发现了金子和银子般的人才,就要重视他,把他擢升到护卫者和武士的行列中。
苏格拉底说完这段话后,就问格劳孔:“须知,神谕曾经说过‘铜铁当道,国破家亡’,你看你有没有办法使他们相信这个荒唐的故事?”
你觉得这个故事够荒唐吗?从现代人的角度出发,这个故事简直荒唐透顶,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在主张“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和等级论。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分析文本,就会发现苏格拉底强调的不是“血统”而是“能力”,而且他也承诺等级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和流动的。当然,这些辩护并不足以让我们摆脱疑虑,当权者凭什么不把权力转交给自己的后代,而是选择“不拘一格降人才”?电影《芳华》中,红二代郝淑雯面对质疑大叫“红色江山都是我爸爸打下来的”,反映的就是这样的心理事实。苏格拉底只是为社会流动性(social mobility)打了一张白条,并没有详细说明社会流动性是如何可能的。如果缺乏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人才选拔制度,仅仅依靠当权者的善良天性,是不足为凭的,它一定会导致社会固化并形成等级制度。苏格拉底在《理想国》里提供的只是一种刚性的正义观,这是一种“权力本位”的人治思维模式,就像“刚性维稳”必须要转换成为“法治维稳”,刚性的正义观也必须要辅以法律和制度的保障,才有可能摆脱它的任意性和危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