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斯戒指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牧羊人名叫古格斯,放牧途中遭遇暴风雨,紧接着又发生了地震,眼前的大地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抵御不住好奇心,决定下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里面有很多的金银财宝,他从一具尸首的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然后离开了这个洞穴。事实证明,这是一枚可以隐身的魔戒,只要他把戒指上的宝石朝手心方向一转,别人就看不见他了,再把宝石向外面一转,别人就又看见他了。有了这枚戒指,他就获得了不受惩罚的能力,最终他竟然勾引王后,谋杀国王,窃取王位,做尽了恶事。
格劳孔讲完这个故事,问道,假设现在有两枚古格斯戒指,一枚戴在正义者的手上,一枚戴在不正义者的手上,你认为他们会有不同的表现吗?或者问得更加直接一些,如果你现在手上戴着这样一枚戒指,你会选择做什么事情呢?
我在人大的课堂上曾经多次问过学生这个问题,在100人的大教室里,每一回都有一两个学生举手,认为自己会坚持做正义之事。我对这些学生深表钦佩,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人性实在是太有信心了。
格劳孔对于人性就没有信心,他认为任何人只要戴上这枚魔戒,就不可能再继续做正义的事。理由是不管一个人平日里如何循规蹈矩,奉公守法,一旦拥有不受外在惩罚和约束的能力,就一定会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好学深思的读者也许已经发现了,此时“想做”的事情恰恰不是好事情,而是坏事情。或者仍旧套用格劳孔的分类学,此时“想做”的事情,不是因其自身为善的事情,而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做一个道德的人?尤其是在我的行为可以免除一切外在约束和惩罚的前提下,我为什么还要做一个道德的人?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我在多年前写过一篇小文章,题目叫作《古格斯的戒指与费尔德曼的甜饼》。我在这篇文章中指出,格劳孔的问题虽然尖锐,但由于设置的情境和条件太过极端,反而让我们失去了进一步讨论的空间。我的意思是说,古格斯戒指的诱惑实在太大,除非人们求助于上帝或者良心,否则很难解决这个道德难题,而且它也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道德困境。
相比之下,费尔德曼的小甜饼试验更贴近日常生活的琐碎和繁复,因此也就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在复杂条件下普通人的道德动机和理由。费尔德曼是一个卖甜饼的人,他卖甜饼的方式很特别:每天把甜饼送到每一个公司的零食间,边上放一个钱罐子,人们拿完甜饼后自己往里面投钱,他会在午饭之前取回现金和剩下的甜饼。这种自助式的付款方式完全依赖于客户的自律性,也就是说,每一个取甜饼的人都免不了会扪心自问:“如果白拿甜饼,又不会被他人发现,我为什么还应该往盒子里投钱?”
相比古格斯戒指,费尔德曼小甜饼同样在问“我为什么要做一个道德的人”,但却是一个低配版本的、更具人间烟火气的追问。
比方说,费尔德曼发现风和日丽的时候,人们投钱的意愿明显会提高,反之,在狂风暴雨的日子里回收的钱相对就会少一些。这说明天气好的时候,人们就更愿意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天气不好的时候,比如说今天雾霾指数480,人们就会怒气冲冲,想要找机会来“报复社会”,于是拿了甜饼就不付钱。再比如说,费尔德曼还发现,当员工们喜欢自己的工作和老板时,公司的整体诚信度通常会比较高。
费尔德曼卖了二十多年的小甜饼,也做了二十多年的统计,结果表明,有87%的人在无人监管的前提下投了钱。所谓“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虽然这仍不足以解决古格斯戒指的难题,但是费尔德曼的小甜饼至少让我们对这个世界抱有最低限度的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