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讲中,克法洛斯把讨论的接力棒交给了他的儿子玻勒马霍斯。这是一个家底殷实的绅士,年富力强,个性直率,言谈举止有些咄咄逼人,但还算不上霸道粗鲁。现在玻勒马霍斯需要担负起捍卫父亲观点的责任,也就是正义就是“有话实说、有债照还”。
玻勒马霍斯搬出著名诗人西蒙尼得作为挡箭牌,强调说这可是西蒙尼得的想法。这个辩论方法有些像咱们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在辩论中狐假虎威地祭出名人名言,以为这样一来就胜券在握了。
可惜玻勒马霍斯遇到的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并不吃这一套,他虚与委蛇地应付道:“不错,像西蒙尼得这样大智大慧的人物,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怀疑的。不过,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你懂得,我可闹不明白。”你看,苏格拉底又在使用他的反诘法了。我们长话短说,苏格拉底很快就又为整个讨论提炼出一个新的定义:“正义就是给每个人以恰如其分的回报。”换句话说,正义就是给每个人“应得”的东西。
玻勒马霍斯认可这个定义,举例说,“正义就是帮助朋友、伤害敌人的一种技艺”。这个道理可以说是古今同理,中外皆然。我小的时候曾经被寄养在外婆家,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听到挂在房梁上的喇叭播放那首《我的祖国》,从舒缓大气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一直唱到铿锵有力的“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毫无违和感。再比如说,雷锋同志也有一句名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你看啊,朋友应得的是美酒,豺狼应得的是子弹,同志应得的是春天般的温暖,敌人应得的是严冬般的无情。所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了。
可惜玻勒马霍斯遇到的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并不吃这一套,辩论还得继续下去。我们仍旧长话短说,苏格拉底最后把问题停留在了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什么是真正的敌人上。这个道理也很浅显易懂,毛泽东不是说过吗?——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玻勒马霍斯从善如流,继续修改正义的定义:“正义就是去帮助真正的朋友,伤害真正的敌人。”这一回总该没有错了吧?可是苏格拉底仍然不接受。在苏格拉底看来,一个真正正义的人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无论他是朋友还是敌人。换言之,苏格拉底认同以德报怨的逻辑,而不是以怨报怨的逻辑。
说到这里,我们要做个简单的小结:
首先,苏格拉底特别强调真、假之辩,比如真正的朋友和真正的敌人,再比如后面很快就会谈到的真正的医生、真正的统治者,这与他强调知识与意见的区分是一致的。
其次,苏格拉底虽然区分真正的朋友和真正的敌人,但他并没有革命者的敌友观。面对敌人,斗争哲学的信徒不仅要把他打倒搞臭,还要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苏格拉底却认为正义者不应该伤害敌人,理由是伤害和惩罚只会让敌人的灵魂变得更坏而不是更好。这是非常独特的一种惩罚观,有的人认为惩罚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有的人主张惩罚的目的是为了示众,所谓杀一儆百,但苏格拉底却认为惩罚的目的是为了改善那个坏人的灵魂。
再次,从的对话来看,苏格拉底是否驳倒了西蒙尼得的观点?关于这个问题,我认同余纪元先生的判断,苏格拉底只是在反驳玻勒马霍斯对西蒙尼得的解释,但没有否定西蒙尼得的观点,恰恰相反,《理想国》后面的论证,每一步都是在试图从不同层次深化对西蒙尼得的理解,也即“正义就是给每个人以恰如其分的回报”。关于这一点后文会再次提及。
最后,还要请大家思考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做正义之人,行正义之事?我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做正义之人,行正义之事,不仅不能促进我们自己的利益,反而成就的是统治者或者他人的利益,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