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讲的开头我们曾经指出,每个人关于自我的概念都不像我们通常设想的那样清晰。确实,当一个人想要强调他的观点时,他经常会使用这样的表达“这就像我正站在这里一样确凿无疑”或者“就像我不是你一样”;但如果我们问他,这里他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出的“我”具体意味着什么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而读者也应该花费一点时间,想一想这个问题中隐藏了哪些困难。虽然对于这一问题的深入思考将超出心理学的范畴,但有一点是他很快就能发现的,即自我概念的边界并不是固定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可能发生巨大的变化。
在回答这一问题时,我们可能会先采取否定的方式将“我”和“非我”区分开。你或许会说,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即我不是任何其他人或其他物体;我的朋友、亲戚、学校、职业、国家,它们都是“我的”,但不是“我”。我可以认识它们、喜欢或者厌恶它们,也可以帮助或伤害它们,我的个性可能会受到它们的影响,但它们并不是我的一部分。你的身体与任何其他身体都有所不同,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你不会认为自己仅仅是一具躯体。如果你听到自己的国家受到了辱骂,你会感到愤愤不平,仿佛受到辱骂的是你本人;如果你的朋友获得了成功,你也会感到兴高采烈;而当奥利弗的妻子在给他的信中写道“当你离开,我的一半生命也随之离去”时,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不只是运用比喻的写作手法。设想一下,假如所有的他人,所有被你认为有别于你本身的人都从地球上消失,你的很大一部分难道不会随着他们而消逝吗?
我们可以再举一个更加无足轻重的例子——你的衣服。同样,你会说你拥有它们,但它们并不是你本身;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换它们,添置一些新的并丢掉一些旧的。但通常来说,我们眼中的自我是衣着整齐而非赤身裸体的,我们也会把一个人的穿衣风格当成其个性的一种标志,而且毫无疑问,如果我们穿得不合时宜或是肮脏破烂,我们就很难挺胸抬头、自信满满。
这些例子表明,一个人的自我概念存在很大程度的可变性;有些事物此时被称为“我”,但换一个时间可能只被称为“我的”,反过来也同样如此,这取决于我们当时关注的范围是比较宽广,还是非常狭窄。“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来说,”詹姆斯教授写道,“一个人的‘自我’是所有他能称之为‘他的’的总和,这不仅包括他的躯体和精神力量,还包括他的衣物和房屋,他的妻子和儿女,他的先辈和朋友,他的名誉和成就,他的土地和马匹,以及他的游艇和银行存款。对他来说,所有这些事物都会引起相同的情绪反应:当它们兴旺发达、欣欣向荣时,他会满怀喜悦;而如果它们日渐萎缩、消耗殆尽,他就会感到万分沮丧。”
当我们从肯定的角度进行考虑时,这种自我概念的可变性也依然存在。例如,通常来说,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躯体看成是自我概念的一部分,而在此世之中,我们的躯体总是和我们时刻不离;但即使如此,我们有时也会把自我和躯体区分开来——它仍然是“我的”,但不再是“我”。例如,当精神强韧而肉体虚弱时,当我们说“虽然我的身体在颤抖,但我毫不畏惧”时。有人可能会说,我们的欲望、思维、情绪、对往昔的记忆、对自身个性和能力的认识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这些才是超乎一切的,才是自我观念的核心。但即使是这些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我们日渐衰老时,我们就很难再把遥远的童年时的行为继续当成自我的一部分。处于高热谵妄发病期的自我,甚至像斯托特博士所说的,普通梦境中的自我,事后看来也会变得与我们本人并不相像。当我们被突然的兴奋或狂热所捕获,表现得与自我认知中的个性特点相去甚远时,我们会倾向于否定自己的行为并说出“当我产生那种感受或想法或做那些事情时,我不再是我自己了”等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