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是各种感觉在脑海中的重演;
有些人擅长视觉表象,其他人则可能偏好听觉或运动表象;
在成长的过程中,思维中的具体表象逐渐被语言所取代。
如果一个读者正在思索最近的经历——例如,他上一次用餐时的场景——他很可能发现自己能够相当成功地回想起许多细节。实际上,当时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重演了一次。菜品的陈设,围桌而坐的人,热烈交谈的声音,或许还有某道特别好吃的菜肴的味道,以及咀嚼一块又硬又老的肉时那种肌肉用力的感觉。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以及肌肉感觉,在他的原始经历中有多少种感觉参与,现在就会有多少种相应的表象出现。然而,虽然这些表象可能非常生动,但与真实的感觉经历相比,它们只是现实的一种投影。心理学中所说的表象并不局限于对物体视觉特征的回忆,而是涵盖了所有的感觉形式。重新回想一下你在板球或网球中做出的漂亮一击,你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系列运动感觉的表象,在此之前或许还有高速飞来的球的视觉表象,紧接着还可能有你的对手充满懊恼的表象——他的惊呼和惊讶的表情。在这个例子中出现了视觉、听觉和运动三类表象,它们或交织在一起,或逐次出现,共同使你的愉快经历再次变得栩栩如生。而你也会重新经历当时的情绪状态,只是这种感受是实际存在的,并非过去的表象。如果原始经历的表象在我们的回忆中再次出现,当时的情绪也常常会随之产生。因此,包含个人经历的回忆会对当前行为产生巨大的影响。假设你曾在一次国外旅行时因为要照管太多行李而失去耐心,大发雷霆,那么下次旅行时,你就不太可能再犯行李带得过多的错误;这比仅仅从有经验的旅行者那里得到告诫要有用得多。
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能够在回忆时使用不止一种形式的感觉表象。也就是说,我们能够在想象中听到朋友的嗓音,看到他们的面容,感受到与他们握手时的力度,诸如此类。然而,许多人发现他们或是出于习惯,或是出于天性,偏好只使用一种或两种感觉作为他们表象的主要形式。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产生视觉表象,但在一些极端个例中,这种能力完全地缺失了。从细节的清晰度和完整度等方面来看,不同个体的视觉表象能力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有些画家能够近乎完美地想象出模特的身姿相貌,因此他只需端坐在椅子里,就可以据此完成一幅画作;而另外一些人的表象则十分贫乏,除了色彩和轮廓都不甚清晰、模模糊糊的形状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在听觉以及其他类型的表象中也存在同样的个体差异。根据回忆时最清晰、最常用的表象形式,我们可以将个体划分为不同的类型。然而,尽管我们确实已经发现了视觉型、听觉型、运动型等类型,我们也应该记住,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只依赖一种形式的表象,因此,纯粹的视觉、听觉或运动型是非常少见的。在很大程度上,我们都是偏好某种感觉表象的混合型。这可能部分是由学校训练造成的,至少在词语表象的问题上学校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一个纯视觉型的人在回忆单词时,会自然而然地在头脑中浮现出这个词的印刷体或手写体的样子,如果需要进行拼写的话,他就可以将这种心理图片作为模板使用。然而,即使在那些容易产生视觉表象的成人中,也很少有人会将这种天生的倾向用于思考时使用的内部语言。我们的语言能力在接触文字之前就已经发展起来,之后尽管我们会接触大量的教科书,但言语活动仍主要依赖于听觉和运动表象。声音的表象会指导我们讲话时的发音,而运动表象则会在我们书写时指引手部运动。视觉表象在书写中也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它使得我们可以对完成的作品进行评判。例如,一个善于使用视觉表象的人可以用这种方式检查拼写 14 。
成年人的表象在广度、类型以及生动程度上都有差别;对同一个人而言,随着他当时的需要和健康情况的变化,表象的特征也会发生改变。大多数人都有过发低烧的经历,此时,他的表象可能真实得让人吃惊,只有努力分辨才会意识到它其实是虚假的。在这种时候,以及在奇异的梦境中,表象一般具有两方面特征,其一是新颖性,其二是它们通常与现实经验无关。成人可以在事后毫不费力地意识到,这些奇异的事情只是他发烧或做梦时的一种幻想,但对儿童来说,区分事实和想象往往困难得多。有些儿童在这方面表现得特别不稳定,他们经常以一种确定无疑的神态和语气讲述他们的幻想,不够仔细的人可能因此信以为真。一般来说,经验可以很快地纠正这种趋势。然而,在荒诞故事引发的兴奋情绪中,孩子们偶尔也会表现得像是认识不到周围的现实似的,兴致勃勃地开始他们离奇的冒险。当然,这种将我们的表象以新的形式组合起来的能力,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想象力,并不只出现在睡眠、发热以及青少年的兴奋状态等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一定程度上,我们都能够在头脑里建造出一座符合当时需要和心境的空中楼阁。
很小的婴儿几乎不会形成表象。他的兴趣局限在当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和物体,以及他自己的生理感受上面。一个饥饿的婴儿会因为不舒服的感觉而大哭,但他既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能对其进行想象。在什么情况下他会开始表象活动?如果他的需要总是一经出现就立刻得到满足,那他的头脑中可能永远都不会产生表象。但幸运的是,他经常需要等待。奶瓶和母亲总是与饥饿感的满足联系在一起,成为整个过程的一部分,于是渐渐地,当他感到饥饿而奶瓶和母亲不在身边时,他会开始去寻找它们。其他人可能尝试用别的什么东西去安抚他的焦躁,但只有当他期待的人出现并带来了正确的物品时,他才会感到心满意足。或者设想一下他的食物已经送到,之后却因为某种原因被拿走了;如果这时他已经有五六个月大,你可以注意到他的视线会一直追随着食物直到它被拿出屋子,之后他还会继续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我们自己的首个表象很可能也发生在与之类似的情况下,即我们的期望没能获得满足时。
我们将会看到,思维也是在非常类似的条件下发展起来的。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象在儿童的思想中仍然占据优势地位。语言经常会使儿童以表象的形式回忆起自己的某段经历,虽然它与谈话的主题可能并不相干,我们以为他正在跟随我们的讲述,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可能已经停在了之前的某个问题上,因为我们所说的某句话使他记起了一个特别有趣的场景。稍微反思一下读者就会承认,表象在成人思维中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语言取代了它们的位置,而且语言本身也失去了它们附带的大部分形象;一个人研究的主题越科学、越抽象,表象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就越不明显,事实上,表象的特征甚至会对研究进展造成妨碍。成人与儿童之间的这种差异可以用来解释为何许多人,尽管自己知晓甚至精通某个学科的知识,但当他试图向年轻的初学者进行传授时,却遭遇了完全的失败。那些能够产生清晰表象的教师经常可以在自己的想象中找到如何指导学生的诀窍。
通过仔细地遣词用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儿童的表象。成人所讲述的故事或许与儿童的经历并不完全一致,但通过对这些经历加以利用,可以帮助儿童更好地进行理解。故事的细节必须是儿童所熟悉的,但这些细节应该经过精心的选择,并以一种新颖的方式重新组织起来。儿童以前从未见过玻璃鞋,但他经常看见玻璃和鞋子,也能够按照故事的描述将二者的表象综合起来。他越是能将故事转换成自己的想象,这个故事对他的吸引力也就越强。
接下来的这个例子展示了形象与语言之间的联系。如果儿童没有被过分地拘束起来,那他就会时不时地打断别人的讲话,开始讲述他自己与话题沾边的种种见闻。例如,你正在谈论狗,这时就可能出现这样的发言:“我们的狗昨天咬了邮递员。”或者“我家的狗生了小狗。”这些不相关的评论会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慢慢变少,这不仅是因为儿童逐渐获得了自我控制的能力,还因为语言已经失去了它们早期所附带的大部分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