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于记忆的研究中,我们需要时刻铭记一点,那就是无论怎样的观念,如果遵循自然的规律,都会在时间的河流中逐渐被遗忘。这是自然的法则,也是人们普遍所知的事实。我们的记忆通常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记住了一些连贯的、成组的概念之后,我们刚开始可能很容易通过回忆重新想起它们,它们也可能在我们无意之中就出现在了我们的脑海之中。就像一幅彩色图片,刚被拍出时拥有鲜明的色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图片的颜色会慢慢变淡。记忆也是如此,当我们脑海中对某种事物的复现次数逐渐变少,它们也会像有色的图片一样慢慢变淡,以至于不付出努力的有意识的回忆是不可能想起的,即使我们做出了努力的回想,有时也只能想起一部分,而非全部。
然而,确实有一些东西我们是无法忘记的,但这只是个别特殊的事物,这些事物在记忆时能够引起我们的高度注意,使我们的印象十分深刻。但是除却这些个别案例,只要时间充足,我们对其他事物的大部分记忆是无法再复现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可能会对人名、知识、经验或者别人的面貌等具有一定的记忆,但几年过后,这些记忆就成为零星的片段,当别人再次提起时,我们可能会毫无反应,甚至完全已经不记得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情况,奇怪的是还可能发现另外一种情况,比如我们有时在做其他事情时,脑中仍会复现出曾经的画面。更诡异的是,这些模糊的、平时毫无意识的画面会突然闯入我们的梦中,它们的细节被一一呈现,甚至变得更加鲜明,让我们在无意中完全想了起来。
现阶段,我们很难解释上述问题,我们不知道这些记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也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是如何在我们的脑海中隐藏起来的。世界上有许多心理学家对记忆也有过或多或少的研究,他们站在自身的角度看待人类的记忆问题,对记忆显示出的某些事实存有不同的看法和解释。这些看法和解释有相互排斥的,也有相互协调的,但始终无法做到完全的排斥和完全的协调。在对记忆的众多看法中,有这样一类看法受到较为广泛的重视,也就是鲜明的、表象的记忆经过较长的时间,仍然可以在脑海中显著地复现。出于对这类观点的重视,人们对人类的记忆做出这样的假设:一个人通过外界印象产生了某种知觉,这种知觉留有某种事物的浅淡的表象,或者说一种“痕迹”。与原来的知觉相比,这种表象或“痕迹”不管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是相对微弱和不稳定的,但它们却可以在人的脑海中长期存在,以至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人脑对这种表象或“痕迹”的记忆强度仍保持不变。
我们暂且将这种表象和“痕迹”称为心理印象,事实上,与日常生活中的知觉相比,这种心理印象在强度以及巩固度上都稍微逊色。但是,在特定的条件下,这种心理印象又能表现出突出的优越性,例如,当一个人的知觉消失或者部分消失时,心理印象便能表现出无限的优越性。
我们一直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即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记忆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时,最初的表象就会与其记忆的表象重叠,或者完全被后来的表象覆盖。这样一来,最初的表象就会很难再重新复现,即使可以,重新复现的可能也会越来越小。然而,我们是否可以将思维放开一点,去试想一下,如果前面的事实出现了意外,在某种有利的环境条件下,通过特殊的手段可以将覆盖在最初表象上的后来表象完全清除,或者完全抛开,那么下面隐藏的最初表象是否能够复现?在此基础上做进一步的试想,经历了较长时间的洗礼,这种复现是否可以完好如初,拥有最初存在的鲜明性呢?
以上的两种观点是亚里士多德的见解,在他看来,这两种试想都是成立的。在某种有利的环境条件下,通过某种手段清除覆盖在最初表象上的后来表象,最初表象就可以复现且在漫长的时间中,仍然能保持它最初存在的鲜明性。很多学者赞同亚里士多德的这种见解。例如,德波夫在他的“关于感受性的一般原理”中,就对这种观点作了相关的解释和补充。
在德波夫的《睡眠与梦》(哲学详论,Ⅸ卷,153页)中,他这样说道:“用现在的眼光,我们可以看出,这是一条普遍的规律:感觉、思维或意志的任何一项活动都在我们的心理上留下或深或浅但不能消除的印迹,这种印迹总是铭记在无数的以前形成的印迹上面,而以后它自己又被无数其他的印迹所覆盖,但无论如何,它还总能鲜明、清晰地再现。”他也确实继续说道:“虽然如此……下述说法是有一定的真实性的,即记忆不仅可以变得疲乏,也可以消失。”但是,有别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德波夫对这种现象的解释也有他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一种记忆可以阻碍另一种记忆的复现。德波夫在文章中记述道:“如果一种回忆不能实际上驱赶走另一种回忆,那么至少可以这样认为,一种回忆可以妨碍其他的回忆,而使一个人的脑子处于饱和状态。”
心理学和生理学上有一个离奇的假说,即每一个人类的每一个观念都存在于一个神经节细胞内。在一定程度上,这种假说也是以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为基础的。但是,包括培因在内的众多心理学家和生理学家至今都无法证明这个假说。
在海尔巴特及他的支持者为主要成员的另一派(参见魏兹的《心理学手册》第16节)看来,一个人观点的表象和继存的表象会跟随时间不断变化,因此,它们的这种变化可能影响到它们本身的性质。要论述这一观点,就要引入一个全新的概念,也就是“晦暗”(obscuration)。人们对某种事物存在的较旧的观念和认识会随着时间的变化产生相应的变化,当新的观念和认识逐渐清晰,旧的观点和认识就会慢慢沉没下去。简单来说就是,新观念和新认识的出现和逐渐清晰会抑制旧观念和旧认识的复现。从理论上说,这种抑制效用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逐渐加深,这时,人对事物内在的清晰性以及人本身意识的强度就会受到伤害,渐渐变得不再清晰。
与意识相同,不管是连贯的观念还是观念之前的联结,它们都会经历这样的衰弱过程。在这个衰弱过程中,人对事物的观点会分解成一个个组成单元,也就是它们本身的组成成分。最后的结果将变成,现有的且只能通过微弱联结的各部分观念单元,会在大脑选择性记忆的作用下重新进行组合。一个人出于生活的压力,内心会变得越来越压抑,要使这种压抑的观念完全消失,就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消弭。但是,在这个利用时间消弭来消除压抑的过程中,被压抑的观念会变成晦暗的观念,而这种晦暗的观念并不是暗淡的表象,我们也不能这样去设想。因为它们只是一种趋势,或者说是这个人试图改造自己沉没下去的观念内容的一种“倾向”而已。
假设我们有人可以加强和支持这种倾向,使之变得更接近于现实的可能,那么我们在这种趋势下,就能将压制和阻碍这种倾向的观念也进行压制,这个时候,那些曾经被我们完全遗忘的观念就会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从而可以再行显现。
除了以上两种观点,还存在第三种经典的观点,这种观点是:在不同的观念之中,至少复杂的观念在遗忘过程中不会像其他简单的观念那样晦暗化。事实上,这些复杂的观念会首先分成若干个成分单元或片段,经过时间的变化,它们就会一点点遗失某些单元或者某些片段。根据目前一些人对于观念的释义,我们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观点。一些人认为,人的观念可以在特定的条件下溶解成一个个片段,这些片段既是这种观念本身的组成成分,又区别于这种观念。
根据陆宰 1 在《形而上学》以及《微观世界(3)》中的解释:“如果一个人对一个事物的复杂观念因时间的延长而变得模糊,那就说明他的这种观念已经变得不再完整,甚至一些部分已经遗失了。也许这些观念可能被意识的微弱光芒照射着,但是无论如何,它都已经部分遗失,变得不再完整。值得注意的是,一般来说,即使那些仍然存留的部分也终究与最初不再相同,因为这些存留部分之间的联结也已经完全消失,我们要想了解这种观念的最初形态是不可能的,当事者也只能在思想上存留着‘它们曾经是相互联系的’这一信息。所以说,在一定程度和一定范围之内,复杂观念各部分之间的联结都有可能,这是一个不能完全确定的问题,我们唯一可以知晓的是,这种观念的确切程度取决于这个适用范围的大小。”
以上的每种观点有的从实际出发,有的仅限于想象中的实际,还有的只是我们从实践中获得的经验之谈。我们可以对每种观点给予一定程度的支持,但是,支持一种观点并不代表否定了其他观点。对各种观点的支持是相容的,而不是彼此不能相容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因为这些内部经验通常都是偶然获得的,获取的过程并没有经过严格的实验论证,因此导致每种观点都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甚至有些观点的部分表述十分肤浅,而且每种观点的解释也不止一种,可以包含多种形式。与此同时,一种观点很难从整体上容许唯一一种解释,因此各种观点本身存在着不严谨性。在没有可靠的实验证明它们之前,我们无法作出一个确切的评判,或者解释一种观点时会倾向于一种可能性。
我们无法用精确的语言来描述对观念的遐想的遮掩、沉没或者分裂的逐步过程,并且我们确信没有人可以描述这样的过程。此外,我们也不能完美地描述一个人对某些的事物不同观念所引起的抑制,更不能描述一个人的大脑为了将观念成分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结合而将一个巩固的复杂的观念进行溶解的过程。因为对于这些观念,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释,即使我们试图说明关于人类记忆的实际情况,我们也只能提出和阐述这些观点,而不能确切地解释和证明这些观点。
在某些情况下,对这些观点进行改进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一方面,我们要考虑一种直接的、无辅助的观察的局限性;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考虑一种有用的、经验的发生的偶然性。我们知道这些观点中有这样一些概念,比如“观念的晦暗程度”、“残余观念成分片段的数目”等,我们要弄清这些观点,就需要确定“观念的晦暗程度”以及“残余观念成分片段的数目”,但就目前的能力来说,我们还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使可以做到,在我们研究这些观点时,也无法对被实验者的观念不能回到意识中这一情况做一个内部进程的追溯,更不会知道这些进程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