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兹·马克尔曾经说过:“将来,艺术一定会为人们提供科学信仰上的正式表象。”这其实是一种预言性的结论。20世纪初,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与潜意识的出现,为艺术家的创作提供了大量资料。最重要的是,现代艺术与原子核物理学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原子核物理学排除了物质的基本元素的绝对刚体性,使物质变得难以预测。
从反论的角度而言,体块与能量、波与粒子能够迁移转变,因果原则变成只在某种范围内有效的原则,那些对立的、断裂的谬论只能够表明世界的边缘。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关键是它们引发了一种现实理念的改革性变更。全新的、迥异的、冲动的现实已经从自然世界的现实中崭露头角,而统领人类自然世界的是古典的物理学的章程。
在心灵范围内,人们发现了相反的相对论与悖论。这个逐渐在意识空间边缘出现的世界,受到新的、尚未被发觉的规则制衡,而这些规则以奇特的方式,与原子核物理学的法则融为一体。
其实,原子核物理学与集体潜意识心理学也是我与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沃尔弗干格·鲍利所探讨的话题,人们甚至可以将物理学与集体潜意识空间—时间连续统一体,看作现实的外部特征与暗藏在外表上的统一现实的内部特性。物理与心灵世界的特点是周期、历程、内涵无法预测,对于理解当代的艺术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条件。毕竟在某种程度上,现代艺术的首要焦点同样是令人无法预测的。所以,众多现代艺术变成了抽象艺术。
现在的艺术家试图赋予“万物背后的生灵”一种可见的形式,因此,其作品均带有意识背后世界的象征性表征特性。如此,它们便暗指出一种现实与生命,如同物理和心理表象两个领域所通用的背景。
知道表现形式与物理学心理学之间存在亲密关系的艺术家并不多,康定斯基是其中之一,他发现了现代物理学在研究早期散发出来的光芒:“原子的瓦解,是整个世界的瓦解。一瞬间,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坍塌了,世间万物变得皆不牢固,极易动摇。即便一块坚硬的石头在我眼前融化成稀薄的空气,我也不会感到意外。一夜之间,科学似乎变得虚无缥缈了。”
此种毁灭形成的后果是,艺术家从“大自然的空间”与“万物的拥挤前景”中逃离。在康定斯基看来,这是艺术与大自然的分离。这在其他的艺术家身上亦时有发生,弗朗兹·马尔克说过:“根据多年的经验可得知,当人们越是将对于万物视觉上的感受呈现在它们面前时,它们越是会停止运行,因为表象一直都是平面的。”
对于马尔克而言,艺术的目的在于体现出隐藏在万物中的非凡生命,只有打破生命的镜子,方能与其拉近关系。保罗·克利表示:“艺术家与那些批评家不同,不会将同样令人信服的意义归功于外表的自然形式。艺术家感觉不到自己与现实的亲近关系,因为他们无法从大自然的产物中发觉创造过程的本质,他们所重视的并非规范的产物,而是形成的力量。”
大多数艺术家都企图通过万物的蜕变——如幻觉、超现实主义、梦境中的图形、机缘应用等跨越表象,到达背景的现实或物质的精神中。但是,那些抽象派画家却背向万物,他们的作品缺乏所有可供辨认的具象。在蒙德里安看来,这只是纯粹的形式而已。然而,人们必须明白,那些艺术家关注的是某种比形式、具象与抽象、形象与抽象间的划分更为深刻的问题,他们所表达的是万物的生命核心与亘古不变的背景,还有一种内心深处的坚定信念。
中世纪,神秘艺术中的精神被世俗的精神所掩盖,炼金术士称之为“墨丘利”。
如同中世纪的炼金术,人们必须将此种精神视作大地精神的神秘呈现,并将其当作一种以思维的补偿形式出现的时代标志。能够像康定斯基那样明确领悟到艺术神秘背景的艺术家并不多,更没有多少人会像他那样极具热情地讨论那种背景。在他看来,任何时期的伟大作品的价值并不在于表面,而在内里,所以他才会说:“一名优秀的艺术家,应该始终将关注点放在内心。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按照神秘幻觉的规定来体现表象的方式。”他将自己的作品称为寰宇的精神表象、天堂的音律、色彩与形式的搭配。
1914年,弗朗兹·马尔克在其著作《箴言》中写道:“人类拒绝承认物质,但总会最大限度地迁容它,对世界的思考也变成了侵袭。在获得现代思想的完美抽象形式以及用更深层的工具探测时,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神秘。”
被视为“现代画家中的诗人”的保罗·克利曾经说过:“艺术家必须要有能力探寻神秘之境。在那里,固有的法则为成长提供动力。任何一个艺术家都希望居住在时空中心,因为它是创造的灵魂,一切机制皆由它而来。它可以解开万物之谜,进入最原始的区域。当可视的模式与恰当的艺术手段完美融合时,人们必须认真对待内里的一切,因为那不只是简单的视觉观赏,而是将神秘感知到的东西转化为可见的形态。”
在克利的作品中,大自然与潜意识的精神浑然一体,是幽闭之地原始精神最扑朔迷离的表征,有时充满诗情画意,有时又阴森恐怖。他的幻象与大地之间的关系,是对自然规律与神灵的细心观察的结果,他说:“艺术家只有积极与大地对话,才能创作出最完美的杰作。”
美国著名艺术家杰克森·波拉克的作品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神秘潜意识精神的表征,他是一个备受关注的青年抽象派画家,可惜英年早逝,他的作品对当代青年艺术家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我的绘画》中,他说:“我是在一种痴迷的状态下作画的。绘画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逐渐清醒。我并不害怕改变意象,因为绘画有着强大的生命力,我总是想完善此种生命。只有在绘画中断时,结果才会凌乱不堪,否则就是纯粹的和谐,或者一种游刃有余的添加或取舍,一幅画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了。”
波拉克绝对是在用潜意识作画,潜意识承载着巨大的情感因子,因为缺乏必要的条理性,它几乎毫无章法。这可以被看作某种事物的对应形式,炼金术士称它是“混为一体的团块”。它是区分炼金过程的珍贵原始材料,也是谋求生命本质的初衷的一切。
在20世纪中期,纯粹的抽象画成为绘画史上的基本特征。“现实”消除的程度越强,绘画便越会丧失其表征性实质,原因在于受到了象征的特质机能的影响。象征是暗示某种未知事物和无法言喻的感受的已知世界的目标。但是在简单的抽象绘画中,已知的世界并不存在,作品中并无通向未知世界的通道。此外,那些作品展现的是出其不意的背景,是一种隐秘的感受,在不同程度上变成大自然自身的意象,呈现出惊奇的相似性,又与大自然的各种物质分子结构几乎雷同。这是令人迷惑的现实,只是纯粹的抽象变成具体的大自然的形象。
不过在我看来,当内心深处被黑暗笼罩时,个体的独立性便会越发薄弱。也就是说,越靠近自主独立的机制系统,个体也就越会变得更具集体性,最后被大众化,消失在身体里。如此,心灵“实际上”变成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