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认为,文化是集体文化的一小部分,而另一部分人认为,文化和文明可以等同,个体发展的需求都应当归类于文化。然而,席勒对第二种观点的理解有误,他把现在的集体文化同古希腊的个体进行对比,但这种对比并不合适。席勒还没有意识到那个时代文明并不是完美的,不完美造成了那种文化的有效性待定,所以,真正完美的文化还没有出现,而历史上存在的文化总会有所缺失。
很多经院哲学都倡导博爱,在这个原则的影响下,社会上出现了一种集体文化,个体的意义则被降低,甚至被忽视。所以,现代社会的人们会对雅典时代的文化表示羡慕,在他们看来,雅典文化就是个体文化的典型象征。所以,雅典文化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而且还经常被盲目地理想化和完美化,还有一部分人努力模仿那个时期的希腊精神。尽管这些行为在今天看起来啼笑皆非,但仍然可以被看作是对个体文化的倡导。
在席勒先生的《美育书简》成书后的一个世纪中,个体文化非但没有得到发展,反而呈倒退趋势,因为现在社会中的个人文化几乎被集体文化所代替。虽然今天我们拥有了高度发达且高严密性的集体文化,但却因此伤害了岌岌可危的个体文化。个体文化与集体文化的界限变得相当明确,大部分人都通过牺牲自己的个体价值而获得了集体价值。如果一个人表现突出,那就证明他与集体的价值是保持一致的,而如果一个人在社会上碌碌无为,即便他在某些功能方面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他的个体化也没有得到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依然是个文盲。而对于一个能力强的人来说,他必须要将自己野性的一面隐藏起来。
当然,这种方法对于社会来说具有某种进步意义,席勒先生在《美育书简》中提到:“只有将我们心灵的能量集中到一点,或将我们所有的价值集中到某个单一的功能上,然后才能依靠我们的努力使它超越自然为它设定的极限。”可惜的是,这种片面的进步很容易催生一种反作用力,因为被忽视和压抑的个体功能不可能不参与我们的生活,人的心灵分裂的时候,也是劣势功能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一直强调,文化发展过程中的功能延伸很容易导致心灵的基础功能发生分裂,它不仅远远超过了个体能力的分裂范围,甚至还会对心理状态产生影响,会决定人用何种方式使用这些功能。与此同时,因为遗传的帮助而获得较快发展的功能也被分裂出来,这些功能具备各种思维和情感,再加上文化需求的推动,个体会对这些占据绝对优势的能力倾注最大的感情。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功能虽然适用,却未必天就生适合个体。可以这么说,这种功能只是预示着某种可塑性和发展性,所以,其个体价值相当有限。而且,该功能的发展是以达到集体目的为最终价值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只是至高的集体价值。
事实的确如此,那些被忽略和抛弃的功能之中隐藏着更高的价值,虽然这对集体文化来说可能没有任何用处,但对个体生活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关乎生命的最高价值,是个体美感和生存意义的来源。而我们不可以集中所有功能去找寻这种美感和强度,因为那丝毫没有用处。虽然一个人可以将个体功能分化,从而获得强大的集体能力,但他永远无法获得内心深处的快乐和满足。而个体价值的发展却能带来这些集体价值所不能带来的东西,如果缺少这些东西,人们就会觉得自身不完整。在席勒看来,他就像一种创伤,他的感受体现在了以下的文章里:
对于整个客观世界来说,不论文明以及功能的分化带来多少益处,我们都不能忘记个体在这种万恶的集体目的的阴影下所遭受的苦难。不可否认,体育锻炼能在某种程度上使人强壮,但形体艺术靠的不仅仅是发达的肌肉和筋骨,而是四肢的灵活协调。同理,单项功能虽然能培养出有用的人才,但要使人感到快乐和幸福,还需要对人的各项功能进行均等的培养。假如说牺牲完整的功能是个体培养的必经之路,那我们和未来的关系又会是怎样的呢?
远古时期的人类是人性的奴隶,我们的本质被奴役和压迫,而支撑这一切的只是我们的心理安慰,或者说是为了后代的幸福快乐,为了使他们获得良好的发展。但是,不管我们要达成什么样的伟大目标,都不能以伤害自身为代价,大自然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剥夺个体人格的完整性。因此,以牺牲个体为代价而培养分化功能的做法是错误的。当大自然以某种规律迫使我们犯错时,我们应该用一种更加优雅的艺术重新建立本性的完整,而不是简单地放弃。
席勒的这些话完全是他在社会生活中的深切体会,这让他产生了对协调性和完整性的向往,从而使他被压抑的功能得到解放。歌剧家瓦格纳在他的作品《帕西法尔》中说明了这个道理,该剧通过神圣之枪的失而复得和伤口的自动愈合做了一个象征性的比喻。而席勒就是通过哲学理论抽象出瓦格纳所要表达的内容,并做出进一步解析。因此,席勒虽然没有进行过直接的论证,但他却明白其中的深意。
席勒的主要努力方向在于恢复古人对于生命的尊重,在这里,救赎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有古典美是永恒的。然而,同席勒先生所追求的“从邪恶中孕育正义”一样,很多人都认识到了古代后期的心灵分裂所带来的痛苦,这样的状态导致人类精神空前混乱。而席勒致力于提供一种自由,他反对一切无关紧要的信仰,主张人类寻求自身的天性。《美育书简》的一段文字说明了这个道理,如下:
我们所要达到的心灵状态、所要走的道路,自然界已经告诉我们了,如果原始力量的争斗在较低的个体中没有停止,那么自然也不会提高到自然人的进化之中。同样的道理,如果具备各种文化的人不能平衡自身的基因冲突与本能的对抗,那他也就无法将全部的能量用于发展功能的多样性。换言之,只要能保证人格的独立性,将一切的专制抹杀,并回归自由,我们就能实现个体的内部和谐和统一。
因此,个体劣势功能的分裂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成功的唯一办法就是认识它,并保持协调一致。然而,盲目地接纳劣势功能也有可能产生一种本能的抵触,而集体的统一性很可能会使优势功能压倒劣势功能的状态重新确立,从而回归原来的分裂状态。因此,优势功能和劣势功能之间的矛盾并不取决于人的本质,而取决于内心的态度。
一开始,很多功能就对个体达到目标造成了阻碍,所以才会被忽略并抵制。但是,个体的目标实质上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爱好,根本无法同人格中的完美相提并论。假设我们把个体的终极目标定义为人格和心灵的完整,那么这些劣势的功能就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如果个体的目标和个性的完善没有达成一致,那么劣势功能也就只能被压抑。而有意识地容纳这些被压抑的功能无异于发动一场战役,当战役结束时,心灵也就获得了统一;如果僵持不下,那就会永远被来自本能的冲突困扰。
一方面,人们因为惧怕自由而宁愿被奴役;另一方面,人们对于迂腐的规则感到厌倦,并希望重回无拘无束的蛮荒世界,人性软弱的一面成了任性的借口。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有一个人站出来掌管世间的一切。
对此,法国大革命给予我们很多种启示,这次革命高举着理想主义和理性的大旗进行了血腥的厮杀,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拿破仑这样的独裁者。席勒对理性的失败心有所感,并预言真理会腐化为权力,因为大革命中包含的是盲目的理性主义,即对理性与效果做出了过高的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