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团体的形成原因,我们已经明确,但心理团体却不同。大千世界包含无数人,就意味着饱含无数迥异的心理状况,那么这些心理是如何促使人们产生认同感并形成团体的呢?
既然认同感是促使心理团体形成的动力之一,那我们不妨从它着手,先来研究这种认同感是如何产生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当我进入一个房间时,首先会将房间内的人视为一个团体——与桌椅板凳、花卉盆栽等其他物体相区别的团体,在这种意义上的划分与他们的年龄、性别、所处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关系;而后,我可能会下意识地将这些人再进行更加细致的区分,譬如男性团体和女性团体、穿大衣的团体和未穿大衣的团体、站着的团体和坐着的团体等等,这种划分方式的标准显然出现了变化;过了一会儿,我就会属于“人群”这一相对较大团体的之中,如果我与其中的某些人攀谈,或参与到某些活动中去,我就会被划分到更小的团体中,并且与团体成员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在整个过程中,我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划分团体、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融入某个团体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落实在了“相似性”三字之上。毫无疑问,人与人之间比人与其他物体之间具有更高的相似性,同理,对于衣着、动作、活动、所处的位置等这些要素来说都是如此,大多数人划分团体都是依照这一标准,尽管这种划分可能是下意识进行的。而促使我融入某个团体的也正是我与这一团体的成员之间呈现出的相似性,因此我可能处于不同的团体中,比如既属于“男性团体”又属于“站着的团体”。
相似性的发现看上去非常简单,甚至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一发现有助于将我们导向更深层次的动力,即自我特征。我们知道,“自我”的内涵非常广泛,不仅包括情绪、性格、志向等,甚至连容貌、衣饰、举止等也被囊括在内,所以刚才谈到的相似性实际上就是自我特征的相似,这就是心理团体形成的根本原因。
在自己的场内体验到自我特征,在更大的场内发现其他人的自我特征,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正是由此产生的场力将一个人推向一个团体,或促使一群人结成一个团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与我具有同样的喜好、近似的品味,或是在我哭泣时表现出难过、在我欢喜时一同发出笑声的人,便是与我具有相同或相似的自我特征的人,而这类人往往会被我划归到“我们”这一团体内。同理,坦诚之人无法轻易融入老成圆滑之人的团体中,持悲观主义的人也会自动将自己排除在持乐观主义的团体之外。
那么我们是如何察觉其他人的自我特征的呢?从表面上来说,我们是通过视觉、听觉等感官来感知其他人的自我特征的,这与感知我们自己的自我特征恰好相反——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自我特征完全不需要通过这些感官来获取,而是大多时候我们无须依靠这种方式。如果要更深入地了解一个人,我们就需要与他进行更长时间的接触和交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许会走进他的生活,也许会得知他的过往,这些都能使我们对他的性格、思想、兴趣、抱负等有更准确的判断。
但是,即使是在深入了解的过程中,我们同样也是在聆听他人的言语、观察他人的举止乃至其生活环境,这与此前的浅层次了解所采用的方式似乎并无不同,这又该作何解释呢?事实上,这只是将我们面临的问题作了一点小小的转换,变为了“我们是如何通过他人的表现了解其心理的”。也就是说,为什么他的表情在我看来显得悲伤?为什么她明明是在哭泣,却让我觉得她非常欢喜?为什么他的动作带有挑衅的意味,让我觉得非常厌恶?当我们对此产生疑问的时候,实际上令我们感到困惑的是它们的内在性质,而不是心理特性。
为了强调这一点,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迪士尼的米老鼠形象可谓家喻户晓,而以这一形象为主角衍生的动画片更是迪士尼的金字招牌。我们知道,所谓的“动画”只是一帧帧图画在快速放映之下的缀连,而米老鼠这类卡通形象更是完全虚构出来的,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然而,关于米老鼠的动画片却能在观众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荧幕上的米老鼠或笑或闹,有时朝气蓬勃,有时沮丧低落,它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和态度对于观众来说都是有具体含义的,尽管它仅仅是一个被设计出来的虚拟卡通形象。这个例子能够很好地说明我刚才提出的论点,即无论是神情还是行为都具有其固有的性质,即使它们有可能不是在人类身上表现出来,这一点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现在让我们转向一个不同的例子,以寻求问题的根源所在。当我看到一个沮丧的人时,便下意识地去观察他:我发现他愁眉苦脸、臊眉耷眼,嘴角向下撇着,双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并不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甚至当后面的摩托车向他鸣笛示警时他也没有注意到,等摩托车行驶到他身后时他才猛然惊觉并往旁边躲了躲,并对摩托车手愤怒的谩骂声充耳不闻。此时,他的神态和举止与他的心理状态构成因果关系,这也是每个人的心理状态与活动之间存在的必然联系,而我正是通过这种因果关系得以窥探他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但如果我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婴儿,我还能够敏锐地体察到他的心理状态吗?显然是不能的。这就意味着他的神态和行为对我产生了一种刺激,而这种刺激令我回忆起了我曾感知到的某种特定心理状态。
如果从场的角度来说,我会这样来表述这一过程:情绪的变化使得自我系统内产生了应力,而这种应力最终影响了个体的行为,为其提供指向和引导。也就是说,个体的行为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个体的情绪,行为的特征则会反映出场的特征。与此同时,观察者受到个体行为的刺激,也就是受到场力的刺激,这种刺激不仅为观察者提供了知觉上的感知,而且还与观察者的痕迹系统发生交流,从而使得观察者能够辨别个体的心理状态。
现在,我们已经把场、痕迹、自我等知识与目前探讨的问题联系起来了。可想而知,在心理学研究领域内,没有哪种理论是完全孤立的,尤其是牵涉到某种本源问题的解释时。同样的,处在社会中的人也不是孤立的,人们每时每刻都在与团体发生或松散或紧密的联系,个体的特征决定了团体的形成,而团体又反过来对个体发生影响,这难道不是非常奇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