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活动。正如很多生活中的心理学术语一样,它所指的是一个结果,而非一种过程。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你不能得到以往的经验,就可以称之为遗忘。
一般来说,人们往往按照以下两种方式来区分遗忘:一是我们原本能够记住,实际上却没有记住;二是我们实际上不能记住。我认为究其根本,遗忘也是痕迹变化的一种,确切地说,遗忘就是痕迹的不可得。产生这种不可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也就是说,我们心理上的遗忘源于不同的过程。按照痕迹理论来看,其实遗忘就是有机体当前进行的过程无法与旧的痕迹系统发生交流或者融入旧的痕迹系统。那么我们就可以将上述两种不同的遗忘类型再进行更细致一些的划分:
(1)痕迹的消失
有机体进行某种活动的过程所留下的痕迹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真的能够彻底消失、一如它从未形成过吗?我认为这是无法确定的,最起码目前没有任何可靠的实验能够为这种假设提供有力的证明。那么痕迹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消失”呢?在我看来,转化能够充当一种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痕迹在转化的过程中失去了个性。而所谓的“消失”,则应该被视为这种转化达到的“顶点”。
那么这种转化的本质是什么呢?有的研究者认为,正如一块石碑上的凿痕经过风吹雨淋而逐渐剥落一样,痕迹也在承受着某种力量并且渐渐被破坏,而这种力量来源于有机体本身,它对每一个痕迹都会独立地展开冲击。然而根据我们现有的认知,既找不出有效的证据来证明,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驳斥。不过,我认为这种假设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也就是说,我认为的确存在一种力量促使痕迹逐渐被破坏,但这种力量不是来源于有机体,而是源于痕迹本身的特性和内部结构,以及与其他痕迹系统之间的动力联结。
回想一下那个由混乱的线条组成的胖老头形象吧。我们说过,混乱过程的痕迹比起拥有良好组织过程的痕迹来说具有更低的“生存价值”,如果某种图形的统一性非常弱,它所产生的痕迹就很有可能被逐渐分解直至完全消失。事实上,因为有机体的行为场不可能总是组织有序,它总会包含着混乱的部分,所以很多有机体曾经获取过的经验就会随着这种痕迹的分解而被遗忘。不过,当我们已经在混乱的线条中发现了胖老头这一形象的存在之后,最初的混乱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此时胖老头的这张脸给我们留下的痕迹是否仍与之前混乱的印象有关呢?很遗憾,我们无法设计出科学的实验来为这个问题提供正确的解答。但有一种可能性的存在是合理的,即新形象的重组干扰了旧图形的回忆。
举例来说,随着社会的发展,你的家乡面临重建,而你不得不因此搬离这片区域另寻他处定居,多年之后故地重游,你也许能够记起这里曾经有过一栋与眼前建筑物并不一样的楼宇,但是要回忆起这幢楼以前的样子或者你在这里生活时的某些场景就十分困难了。由此可见,旧的痕迹没有完全消失,否则你将不会有任何关于旧楼或者旧街道的零星印象,但是这种旧的痕迹必然会受到新知觉的影响,以至于你无法回忆起旧楼的具体样貌,抑或漫步于旧街道时曾见过什么样的人。一言以蔽之,就是旧有的痕迹已经让位给了新的痕迹。
总的来说,上述两个例子说明了两种不同痕迹的转化过程,一是痕迹的自主性破坏,二是痕迹的非自主性破坏。前者是由于痕迹系统内部缺乏一致性,而后者则是由于旧有的痕迹系统与新的知觉过程产生了交流。接下来我还想补充另一种情况,那就是旧有痕迹系统与其他痕迹产生交流而发生了非自主性破坏。事实上,冯·雷斯托夫所研究的痕迹群集现象就已经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即一个身处庞大群集的独立痕迹由于个性被抹灭而消失。
我们在每晚上床睡觉之前都会锁上家门,并且在关灯之前例行检查一下门是否真的锁好了。当我们躺到床上时,“检查完家门已经锁好了”这件事所留下来的痕迹仍然保持着,但是它很快就会融入到庞大且具有良好一致性的痕迹群集当中去,并很快失去自己的个性和独立性,最终走向消失。
针对上述结论,有的心理学家指出,遗忘能够帮助我们达到某种平衡,也许是有利与不利之间的平衡,也许是获益与未获益之间的平衡,总之这类遗忘由于其自身的特性而成为必要的。这种观点不无道理,但我认为也是因人、因事而异的。
(2)痕迹无法对当前过程产生影响
一般来说,对这类情形的理解不会存在太大的障碍,痕迹无法对当前过程产生影响,也就是说痕迹在此时此刻是不可得的。但是我发现很少有研究者会去调查这其中的原因,也就是说,是什么阻止了痕迹对当前的过程产生影响呢?
我们已经证明,痕迹系统与自我系统之间存在着特定的联结,正是这种联结使得痕迹具有可得性。按照常理,一个小时之前听过的名字绝不会比三天之前听过的名字难以回忆,也就是说,时间是影响痕迹可得性的因素之一。那么我就可以这样认为:处于同一个时间层面的痕迹系统与自我系统是互相联结的,这种联结无疑十分紧密,而在时间顺序上处于“后来者”层面的自我则远离了前面的痕迹。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必然比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更容易被回忆起来。因为痕迹的来源越新,它与当前时间层面的自我距离就越近,这就意味着不会有太过强大的力量居于其中阻断它们的联结。此外,我们越是经常重复某件事,这件事就越容易出现在我们的回忆中,就像那些被我们重复背诵的课文。因此,如果一件事或者一个过程频繁发生,由此产生的痕迹就会随之聚集,于是痕迹系统不断发展,并能够与各个时间层面的自我产生交流,痕迹的可得性也就大大提高。
当然,除了时间因素之外,仍有许多其他因素在影响着痕迹与自我之间的复杂联结,譬如兴趣。一个与兴趣有关的过程往往是高强度的,而由此产生的痕迹与自我系统之间总会保持非常紧密的联系,并且经常受到青睐。在兴趣这个较为稳定的范畴里,新的痕迹与旧有的痕迹系统不断进行交流,从而使得整个痕迹系统不断扩展并趋于稳定。只要这种兴趣仍在继续,那么与之有关的痕迹系统就会一直发展下去,并获得与其他非自我的痕迹系统进行交流的可能性。然而一旦兴趣不复存在,这个庞大的痕迹系统就会开始解体,其中的某些部分有可能会与新的兴趣发生联系,而另一部分则有可能变得孤立,从而渐渐远离了当前时间层面的自我,直至丧失全部的可得性。
(3)当前过程无法与旧有痕迹系统交流
严格说来,前两种导致遗忘的原因都属于同一种情形,即我们原本能够记住但实际上却没有记住,而第三种原因则表现为我们实际上不能记住。对于前者而言,是痕迹本身的问题导致了遗忘,但对于后者而言却没有这么简单,当前过程无法与旧有痕迹系统交流实际上意味着其他的过程更容易与之交流,然而我们对这种交流所知甚少。
虽然我们对遗忘的三种情况进行了区分,但需要说明的是,每一种实际事例并不是相互排斥的,甚至有时候同时发生,并且互相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