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一词汇集了太多的思考,无论是从心理学还是哲学的角度,人们都试图让这个字眼更易于被具有科学头脑的研究者们所接受。但也许正是由于过多的解剖,人们反而看不到这个元素的特殊性,正如我们在使用显微镜观察物体时,所能看到的是它细致且清晰的内里,却忽视了它外在的表象和宏观的结构。
自我究竟是什么,美国心理学家、实用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斯在其著作《心理学原理》中进行过详尽的分析,奥地利的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也做过深入的研究。但在这里,我不想套用任何已有的理论来对“自我”这个概念进行解释,我想要说明的是自我如何与环境场进行区分。
有人认为其区分的途径在于视觉系统,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与自己的身体相区别开来的一切其他物质都属于外部环境,被隔离在自我之外。按照这种说法,视觉为我们提供的主要就是非自我的东西,但那些视觉不可见却属于我们身体一部分的组织呢,难道它们就不属于自我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事实上,我认为这种视觉区分法已经陷入了一个盲区。
不足4个月大的婴儿无法辨认出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手有脚,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认为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他们将手指或脚趾含在口中吮吸进行玩耍时,也意识不到“这是我的手/脚”,在他们眼中,这些都是外部环境的一部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开始接触外界事物,比如用手晃动悬挂着的风铃、揉捏发声的玩具,或把枕头推到地上,这些动作让他们意识到手和脚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玩具、枕头则不是,并且自己可以通过手脚的动作去操控那些外部事物。但在这个阶段,当他们面对镜子时,仍然无法辨识出镜子里的就是自己。此后,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他们会认识到自己的行动,听懂自己的名字,意识到自己身体内部的状态,至此,关于“自我”的意识便产生了萌芽。
由此可见,视觉并不是我们认识自我系统,产生自我意识的惟一来源,我们对自己肢体的了解不仅来自视觉经验,也来自身体内部的感受,来自于心理状态的发展变化,正是这些独特的认知和体验构成了自我的材料。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组成了自我,彼此之间并非相互独立。
我们的身体属于“自我”,意识、思维等也属于“自我”,这是显而易见的。并且我认为,即使要将身上所穿的衣服、头上所佩戴的发饰归为“自我”的一部分,也未尝不可,因为自我的界限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在更高等级的界限出现时坍缩,也会在触及低等级的界限时有所扩张。比如,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位行人的服装、手中所拿的物品以及他的身体、思维等,共同构成了他区别于其他人的“自我”存在;而如果这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失去了意识,那么他的“自我”就只剩下肉体了。所以,自我并不是恒常不变的,而是处于动态的变化发展之中,它不是一个孤立的元素,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
那么在人类的活动之中,自我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在我看来,已知活动的存在是为了保持有机体与环境场之间的平衡,那它就势必发生在有机体与环境场的联系之间,而无法在隔离的状态下完成,在这种情况下,自我就成为了联系有机体与环境场之间的纽带,并充当着构成活动的媒介。
有一位登山爱好者喜欢将大把时间消磨在各种难以征服的高峰上,在登顶了无数山峰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登山者心目当中的圣地:珠穆朗玛峰。然而,这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经历却没有那么顺利,碍于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登山小队只得中途回返,以免像前人一样埋骨雪山。在回程途中,其中一位队员终于没有挨过严寒与大风的侵袭,因体力不支而倒下,在他半昏迷的时候,这位登山爱好者听到了这样的喃喃自语:“黑暗……雾……朦胧的雾……风……有光点……还是雾……不……又有光出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是梦吗……灰色的……昏暗……已经……”
就像前面我们讨论过的,自我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既包括人的肉体,也包括人的思维和意识活动,无论缺失了哪一部分,自我都是不完整的。从这位队员的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他进入半昏迷状态的那段时间里,也许他出现了幻觉,也许没有,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没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没有自我意识,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甚至不能对外界的刺激作出反应,也就是说,他的自我系统紊乱了,甚至短暂地失去了自我。在这种状态下,他无法与身处的环境场建立联系,也就无法展开活动。
当然,这位队员清醒过来之后,他与之前仍旧是同一个人,他的年龄、性别、志趣理想、爱好、生活方式等等都没有发生改变,而他所处的环境场——珠穆朗玛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质的改变。因此,上述情境的有机体之所以无法进行活动,是因为自我系统发生了故障。实际上构成活动的双方依旧各安其位,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是它们之间的纽带短暂地断开了。
我们已经知道反射是构成有机体活动的基本元素,现在又找到了自我这个有机体与环境场建立联系的纽带。可以看出,如果没有自我,有机体是无法产生反射、完成活动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我的存在也是有机体开展活动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