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两性之间,就天赋的能力而论,究属谁在道德方面,比较卓越,是常有争论而事实上很不通的一个问题。我们在这里可以不必多说。许多年以前,有一位说话最含蓄最耐人玩味的恋爱道德家瑟南古(Senancour),早就有过一个答复,我们把它引来就够了。他说:“就整个的局面而论,我们没有理由说究属哪一性的道德性更来得优越。两性各有各的错误,也各有各的善意的地方,两相拼凑,也就不分上下地成就了自然的旨意。我们很可以相信,在人类的两大部分中间,种种善缘孽果,也就大致相同。例如讲恋爱罢,我们平时总喜欢把显而易见的男子的放辟邪侈和一望而知的女子的幽娴贞静互相对比,以为男子不及女子;其实呢,这种估量的方法是徒然的,因为事实上男子对女子所犯的错误,在数量上一定和女子对男子所犯刚好相等,不会多也不会少。在我们中间,完全诚实的女子要比不欺暗室的男子为多,但这种多寡的分别是显而易见的很容易扯平的。 但这个男女道德性的比较问题,理论上虽若容易解决,事实上对于人类全盘的生活里、或一国的生活里,已经够产生许多问题,那么,我们在这里的辩论,也就近乎无的放矢了。” 男女两性间的关系,原是一些彼此相辅相成、相互抵补的关系,瑟氏这一番结论也是根据这种关系而说的。
不久以前,法国的思想界,对于这问题上有过一番文字上的会通的讨论,尤其注意到忠诚这一点。 参加这讨论的都是一些著名的男女领袖,有的说通常女子要比男子优胜,有的说男女只是不同罢了,其间无所谓优劣高下;但谁都承认只要女子能够和男子一样的独立,她们的忠诚也就不亚于男子。
一半因为传统的思想与教育,一半也确实因为女子的特性,我们很承认许多女子对于道德责任的权利不敢自信,因而就不愿意担任下来。她们不但不担任,并且还要为之解释,说女子天职是应该牺牲自己的,或者另换一种比较专用的术语的说法,女子的天性是要“受虐淫”的(masochistic)。 克拉夫脱_埃宾(Krafft-Ebing)不说过么,世间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就是,女子的天然的“性的降服”(“sexual subjection”)。 这种说法究属确不确实,我们看不太明白,但即使假定是确实的,女子的道德责任还是道德责任,也不能因为它便给取消。
布洛克和奥埃仑堡(Eulenburg)都竭力否认女子在性的方面有天然“降服”的倾向,他们认为这种倾向是后天人工的产物,是女子社会地位低落的结果,并且说,要是当做一种生理的特点来看,那么,男子在这方面反而比女子要厉害得多。 据我所能见到的,我也以为女子要比男子肯牺牲自己的看法,并没有多大生物学的价值。所谓自我牺牲,假若其间有些微强迫的意味,不论此种强迫为物质的抑或道德的,就不配真正用自我两个字;即使是一种从容就义的行为,也只能说是牺牲了一个小善,来换取一个大善。一个人吃了一顿好饭,我们也不妨说他“牺牲”了他的饥饿。即就传统的道德的范围而论,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终于牺牲了她的色相,她的“名誉”,但因为这一番牺牲她便得到了一些她认为更有价值的东西。有一位女子曾经说过:“一个女子能够献身于自己所爱的男子,而使他快乐,这对于她是何等的一个胜利呀!”所以建筑在健全的生物基础上的道德是用不着“牺牲”的。即使要用的话,那么,生物求爱的自然法则所要求的自我牺牲,是在雄的、牡的、男的一方,而不在雌的、牝的、女的一方。著名猎取狮子的狩猎家詹尔哈(Gerard)说,牝狮子总是挑选那最有力的牡狮子做配偶的;在挑选以前,它鼓励它们打架,不是决一个雌雄,而是决一个谁是最雄;它自己却悠闲自在地躺着,肚子着地,两眼向前,看它们相杀,那根尾巴还不住地像一根鞭子似的左右打动,以表示它的快乐。每一只牝狮,总有好几只牡狮向它求爱,但它只接受最优胜的一只。这样一个求爱的过程里,岂不是究竟是牡狮子牺牲得大,而牝狮子却毫无损失?这原是大自然界一种权衡轻重的方法,在生殖功能上,牝的一方的责任既特别的严重,那么,在此种功能实现以前的求爱的过程里,自不宜叫它再吃什么牺牲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