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年以前,女子的性的生活之所以受父母与教师的忽略,原因是在上文已经提过的那种虚伪的羞恶心理;到了今日,女子教育的观念既经大变,宜乎是不再受忽略了,事实上却也不然,不过所以忽略的理由却也跟着发生变迁,就是说,女子对于生理的生活应该像男子一般的超脱与不受拘泥牵制。既要超脱,既不愿意受牵制,性的题目自然也在不闻不问之列了。时代既变,情形亦既变,而大家对于女子性生活的漠不关心与置若罔闻却没有变,足征前后所提出的之所以忽略的理由无非是一些所谓好理由,说来见得漂亮,听去可以自圆,而不是真理由,真理由还是知识的缺乏。所以性的知识发达以后,目前足以在幼年时代便破坏女性以至于母性的健全的一些坏习惯可以逐渐消除,至少,月经与摄生的关系那一点可以充分地受人了解。但这还是一些前途的希望,若就现状而论,则所见无非是一些很惨痛的事实:一方面,经期腹痛、经期不正,甚至于停经闭经的青年女子或妇女,几于到处皆是;另一方面,先天原来很健全的女子,因为在发育初期、月经初到的年龄里,在日常生活方面不知善自调节休养,以至于引起巨大与永久的损伤的,也随时可以遇见。医学界的领袖,无论是男是女,对于这一点的观察,可以说几乎是完全一致,没有例外。几年以前,有一位女医学家雅各比夫人(Dr.Mary Putnam Jacobi)还写了一本专著,叫做《妇女的休息问题》(The Question of Rest for Women )。她在那里有这样的一个结论,她说“普通健康”的女子可以让月经自来自去,不必管它,但同时她也承认女子之中有46%是算不得“普通健康”的。100人中够不上普通健康的多至46人,即几乎等于半数,我们也就未便等闲相视了。在学校或业务中的女子,对于一种工作或一种游戏,往往热心过火,以致不计利害,把一己的健康作孤注之一掷。但做教员的人,对于青春期内休息与将护的重要,已逐渐能一致地承认,并且慢慢地也觉感到,要是最初行经的一年之内,一个女子能善自调节,虽有工作,也不过于奋勉的话,不但于健康有益,即就教育的效率而论,也并不是一个失着。这些都是很好的现象,所以再过一时,大家对于性的知识日益增进,对于旧的成见,日益放弃以后,我们就不难希望女子们可以从传统的虚伪的文化里解放出来,不再像以前那般把个人生活中最可以自豪的一方面引为奇辱大耻,从而加以粉饰遮掩;要知在健全的原始民族里,性与生殖始终是一件很坦白荣誉的事。美国心理学与教育界前辈霍尔(Stanley Hall)在他那本巨细不遗的名著《成人期》(Adolescence )里也同样地希望着这解放的一天,他有一段很可以教我们欢欣鼓舞的话,说:“我们应当教女子们知道,这月经的作用不但不是一种耻辱,而是一种值得尊敬的事物,从而加以提携将护,在最初几年以内,尤宜以时休息,务使循着安全与正常的路径走去,至可以稳健地成立为止。要是世间再有比我们高的本体,如神仙之类,能在上面鉴临我们,好比我们鉴临花草一般,那么女子月经初到的几年,便无异一棵植物开着花的几个钟头,是最美丽最有趣不过的。将来对于个人的知识比较发达以后,女子在这时期里,一定会特别地尊重自己,不妄自菲薄作践。野蛮民族名为野蛮,却很能尊重这个时期,并且因此而对于女子能肃然敬畏的心态。将来也许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因为女子的缘故,将更改我们分岁时的方法,对于男子,我们依旧保留那星期或来复的作息的办法,但对于女子,则不妨把四个来复的休憩日子合作一大来复,可以连上休息四天。有一天女子们真能为她们的权利抗争的话,她们一定会把这一层做一个起点,并且要一反以前的心理,把男子教她们自认为耻辱的这件事认为一桩荣誉。目前流行的所谓妇女解放运动里,那一班领袖们便不明此理;以前男子看做是女子身上的一件奇耻,她们也竟依样画葫芦地看做一件耻辱,并且比一般她们所要劝导的女子还要看得厉害,名为解放,实同变本加厉地陷溺,天下伤心之事更有甚于此的么?”
霍氏这一番至理名言真是颠扑不破。也许近年以来,情形已稍稍比以前为开明,但即就前数年而论,霍氏所引为可以长叹息的事真是百喙莫辞。所谓女权运动的领袖往往就是出卖女权的人。她们所采取的一些理想,原是男人的理想,她们敝舌焦唇以劝告别的女子的,无非是要她们做一些第二级的男子;以女学男,画虎不成反类犬,自然是只好屈居第二级了;她们对大众宣告说,凡是健康的、天然的女子是不用管月经作用的来到的。这真是以真作假、以假作真的见地。恩格尔曼说,“这些女权运动的领袖口口声声说,在自然状态之下,女子的体格是和男子的相平等的,又时常喜欢引原始民族与野蛮民族的女子做一个证据。不错。但同时她们也知道野蛮民族怎样地了解女子体格上那种有时期性的特点么?她们也知道在这种时代里野蛮民族里的男子怎样细心保护他们的女子么?我相信她们并不知道。月经可以说是女性生活一种高潮,潮来的时候,女子应受特殊的保护,使丝毫不受毁损——这原是凡属去自然未远的任何民族所能领会与见诸行事的一点;他们的宗教生活虽简陋,但是对于可以使女子在经期中得到休息的宗教习惯,却是最牢不可破。”我以为普天之下,唯有在白种人中间,可以找到很普遍的因为不注意性的健康而引起的女性病废现象,也唯有在白种人中间,才会发生目下这种因噎废食的现象。以前女子之所以深居简出,名为是宗教习惯所养成,实际上最初却出诸月经作用的要求,如今主持女权的人不明此理,以为宗教习惯一经改变以后,深居简出的生活便可以完全推翻,岂不是正合着因噎废食的一句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