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追求将地球上的生命扩展到宇宙的宏大设计的人,最好先仔细观察一下曾经成功地与地球还处于荒野状态的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的精神及生活方式。宇宙是一个群岛,包括了被大面积的海域分开的小片栖息地。把加拿大和阿拉斯加的太平洋海岸从温哥华扩展到冰川湾(Glacier Bay)的那个群岛,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宇宙。带着这些想法,对于1975年那次到加拿大太平洋岛屿的游览,我做了些记录。我儿子和他的朋友们就居住在那个地方。
星期一。我5:30离开温哥华,与肯·布罗尔(Ken Brower)及我的女儿(Emily)一起驱车带着我们沿温哥华岛(Vancouver Island)向北到达凯尔西湾(Kelsey Bay)。下午乘坐从凯尔西湾到海狸湾(Beaver Cove)的渡船,7:30到达。我的儿子乔治在海狸湾等着我们。我已经三年没见到他了。休·金斯米尔(Hugh Kingsmill)模仿A.E.霍思曼(A.E.Housman)的《西罗普郡少年》(Shropshire Lad )写下的诙谐诗文闪过我的脑海:
什么,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活泼,
像你这样一个干净挺拔的男孩。
因为时间晚了,而海潮正对着我们,乔治并没有开着他的六座皮艇过来。相反,他和朋友威尔坐着摩托艇过来了,威尔住在斯旺森岛(Swanson Island)。乔治本来打算带我们去汉森岛,但是威尔船上的发动机出了问题,所以我们都在威尔的住处过了夜。这是幸运的,我们晚上一半时间都坐着听威尔讲故事。
威尔来自一个杜科波尔 (Dukhobor)村庄,他从说俄语的父母那里学到了拓荒者的技术。他和妻子四年前赤手空拳来到了斯旺森岛,现在他们拥有一个给自己住的结实而舒适的房子,还有一个为朋友们准备的客房、一个配有履带拖拉机的农场、两艘船和一个有各式各样机械工具的铁匠铺。
通过砍伐出售两平方英里土地上的小部分木材,威尔支付了土地的开发费用。除了他的农庄,整个岛仍然是未经开发的森林。农庄是用他妻子做的木制雕刻装饰的,房子则是由威尔自己用锻铁装饰的。
交谈转到了我最喜欢的话题,开拓太空殖民地。我对威尔评说道,他和他妻子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去将小行星变成农庄的人。他说道:“我不介意去哪里,不过我需要一个地方,在那里我可以在年末四处望望,知道我做了些什么。”
星期二。面对着威尔的农庄,在黑鲸叫声(Blackfish Sound)两英里之外的地方,是保罗在汉森岛上的房子。保罗也和他的妻子及七岁的儿子雅沙(Yasha)独自住在岛上。保罗和威尔,就像随便挑出来的任何两个人那样截然不同。保罗是个彻头彻尾的知识分子。他的房子是一个摇摇欲坠的东西,由一些木头和玻璃建成,它们乱七八糟地搭在一起。房子的一边只有塑料布覆盖着,一下雨就会令人懊恼地漏水。在干燥的那一边,有一些漂亮的小块地毯、书籍和一把250年的老小提琴。
我们在早上到达保罗家,发现乔治的皮艇抛锚了。乔治去年已经花了一个冬天的时间建造它,他从阿留申印第安人(Aleut Indians)那里借鉴了设计经验。他说,阿留申人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如何在这些水域里航行。皮艇是蓝色的,覆盖着印第安人风格的动物图案。它有三根桅杆和三张船帆。乔治带我们走上岛屿去看树,他皮艇的木板就是从那些树上砍下来的。每块木板是35英尺长,很直很光滑,而且被抛光过。另一半的树木还在那里,足够建造另一艘同样大小的船。
下午的时候,我们与雅沙坐皮艇出去找鲸鱼。因为没有风,而且乔治的船员也没有用桨的经验,他就开动了船外马达。我很高兴看到他不是纯粹主义者。乔治简单评论道,我们必须作个选择,或者鲸鱼或者马达,但是不能两个都选。我们选择了马达,所以只能从远处看看鲸鱼了。
在日落的时候,我们躺在乔治给我们准备的帐篷里。帐篷架在一个坚固的地方,俯瞰大海。夜晚宁静而清朗,所以我们能听到鲸鱼有节奏的呼吸,啪拂啪拂,啪拂啪拂,催人入眠。
星期三。中午的时候开始下雨,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我很高兴能够体验下拓荒者的生活,而不仅仅是待在太阳和蓝天下。乔治带我们出去钓鱼,他很快就抓到了一条15磅重的红鲷鱼,足够给我们所有人做一顿很不错的晚饭了。下午他就在准备和鱼配在一起的沙拉和酱料。鱼是他用保罗烧木头的炉子烤的。
下午的时候,吉姆(Jim)和他的女友艾丽森(Allison)还有他们七个月大的婴儿一起来了。吉姆就是教乔治如何造船的那个人。乔治17岁的时候,和吉姆一起为建造“迪索诺卡号”(D’Sonoqua)工作了一年。那是一艘48英尺长的双桅帆船,上面有够十个人住的空间。在船造好后,吉姆和乔治还有一群朋友在上面居住了一年,沿着海岸线上下巡航。后来乔治觉得他已经够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就退出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吉姆见面。从乔治的信里,我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我一直期待着和另一位像威尔那样强壮的拓荒者见面。现实却大相径庭。在大雨中,吉姆拄着拐杖来到海滩。他的背上有残疾,所以几乎不能走路。去年11月的一个暴风雨的晚上,在一个印第安村落附近,他驾驶着“迪索诺卡号”撞到了岩石上。“迪索诺卡”就是那个村子的神灵的名字。他说,那个晚上,神灵很生气。艾丽森和他在船上,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小女孩,都是艾丽森的女儿。吉姆将她们都安全带到了岸上,但是他们失去了船和船上的所有财产。现在九个月已经过去了,“迪索诺卡号”就停泊在离汉森岛不远的海滩上,船底有多处漏洞,内部装修也已经腐烂损坏。吉姆没有放弃它。只要一有空,他就跑去修理,梦想着它还能再浮起来,而他仍然是“迪索诺卡号”的船长。吉姆和艾丽森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非常黑了。我看着他们慢慢沿着沙滩走向他们的小船。在夜幕和滂沱大雨中,吉姆拄着他的拐杖,而艾丽森则抱着她的孩子。这情景很像《李尔王》的最后一幕,发了疯的国王和他忠实的女儿,考狄利娅(Cordelia),被引领着走向他们的厄运。李尔王说道:
对于这样的牺牲,我的考狄利娅,
众神自己也焚香祷告。
这些岛屿对灾难并不陌生。
星期四。上午的时候天仍然大雨如注。艾米莉和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帐篷里,而乔治则展示了一下他作为户外好手的技术。在雨地里敞开的火堆上,只用从森林里捡来的湿木材、一把刀和一根火柴,乔治就生好了火,给我们做薄饼早餐。
下午,太阳出来了,我们乘坐皮艇去作更远的旅行。这次有一些风,我们可以尝试下船帆了。在顺风时,船航行得很好,但是它没有龙骨,所以逆风的时候一点也不朝前走。乔治做了一对水翼,它们会被作为弦外支架固定在船的两侧,当逆风而行的时候它们就可以提供足够的抓水力量。不过,要做好外部支架,再把所有东西装好,还要再花掉一个月时间。与此同时,我们已经在提高我们使用船桨的技术了。
因为星期四是我们在岛上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去拜访了保罗和他的家人。天差不多黑了的时候,鲸鱼开始唱歌。保罗把水听器放到水里,将它们与家里的扬声器连在一起。开始的时候,歌声很轻,鲸鱼离岸越近,声音就变得越高。整个家庭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保罗抓起他的长笛,冲出去爬到悬在水上的一棵树上去,他开始在星空下吹奏奇异的旋律。小雅沙跑到保罗旁边,将高声调的尖叫叠加在他的旋律中。从房子开着的门传来鲸鱼回应的和声,越来越高。乔治用一艘小船把艾米莉带出去,他们从很近的地方观看鲸鱼。坐在离海岸不远的船上,乔治也开始吹奏他的长笛。鲸鱼靠近他们,在大概30英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在欣赏音乐却又不想惊扰小船。音乐会又持续了大概半小时。后来我们数了下游回远海的鲸鱼,总共大概15头。它们都是被人称为杀人鲸的那种鲸鱼,不过保罗只叫它们正式的名字——虎鲸。
星期五。我们的最后一天。那天碰巧是新月后不久,所以潮汐比平常都更加汹涌。我们起得很早去看日出。我们坐在俯瞰水面的石头上,观看晨风中的鸟儿。翠鸟从我们脚下掠过,老鹰在我们头顶翱翔。在汉森岛和斯旺森岛之间,离海岸差不多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波很强的潮汐涌来。那天上午它非常凶猛,在蓝色海洋上掀起阵阵白色激流。马上我们就看到一个小黑点移进白色区域,也听到远处传来扑扑的马达声。乔治比我和艾米莉看到的更多。他平静地说:“那些人真有种,敢驾着敞舱船跑到那样的水里去。”他说完之后几秒钟,黑色小点消失了,噪声也停止了。乔治马上开始行动。他带着肯,跑向保罗的摩托艇——那是用橡胶造的,不会沉。两分钟后,他就出发了。随后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在海岸上什么也看不到。我叫醒保罗,帮助他热好炉子。橡胶船终于出现了,我们可以看到上面有四个人影。他们到岸后,我帮助其中那个老人蹒跚地走上海滩。我握着他的手,它冷得像冰似的。那时我想起德福·夏普。通过救下这两个人,乔治弥补了我没能救下他的遗憾。我们用毯子把他们包裹起来,让他们坐在炉子旁边。
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他们都是罢工中的伐木工人。他们决定乘铝船出海挖蚌。上午天气还很好,明朗宁静。他们从未想过会在那样的一个上午翻船。幸运的是,他们还有意识地抓住了翻掉的船而不是尝试游到岸上来。不过乔治说,在他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快不行了。老人已经不能再挪动胳膊和腿了。在那种冰冷的水里,没人能活很长时间。他们恢复过来后,乔治在炉子上给他们煮了热茶,做了薄饼。然后,他给他们的家人发无线电信号,让他们开船来带他们回去。老人后来告诉我当时的感觉。他说,他知道自己已经快没命了,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当橡胶船出现的时候,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只有当肯和乔治把他拉上船时,他才相信这是真的。下午的时候,他和我喝着茶,又开始聊起了天。原来他很聪明,而且博览群书。他问了我许多关于我的生活和我在普林斯顿的工作的问题。我说道:“不过现在看来,我在普林斯顿做过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养育了这样一个孩子。”
将近傍晚的时候,一艘大而结实的拖船来了,它将两个伐木工人带走了。与此同时,乔治和肯也救下了他们的船,将它停靠在斯旺森岛上。他们拆下马达,将里面的零件浸泡在淡水里。所以伐木工人回去的时候,船和马达都是完好的,换个日子他们就又可以启程出航了。
现在也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乔治用橡胶船载着我们去乘坐晚上从海狸湾南下的渡船。他为让我们空手而归表示抱歉。他原来准备最后一天和我们一起去钓鲑鱼的,那样我们就可以带着两条大鲑鱼回去了,一条送给他在温哥华的朋友,一条送给我在普林斯顿的家人。我对他说:“你不需要道歉。今天你钓到了比鲑鱼更大的东西。”然后我们就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