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动物就得拉，但完事后怎样处置自己的排泄物，则大有讲究。有些会放下尾巴就走，任留在现场；有些则要小心掩盖，生怕被逮到把柄；还有些则是我们本章要聊到的，它们有本事将扔得远远的。
若论扔自己的，毛毛虫最有才，企鹅也不错，猩猩则对扔东西感兴趣，无所谓扔什么。要是你来选，哪种动物是你心目中的抛粪王呢？
有些种类的毛毛虫，扔起来简直就像迫击炮，要是凑近了看（千万得小心），你会由衷地相信：它们抛射的方式如此巧妙，发展出这般技能来，一定有关乎性命的缘由。
斯基珀毛毛虫（skipper caterpillar）是昆虫界的抛粪冠军。它们以叶子为食，在叶子上时会将叶子的一边卷起并盖住自己，就如同你掀过床单将自己裹起来一般。当然，有一样本事它们比人强，就是会吐丝，并用丝紧紧地锚住叶子，所以裹得格外严实。藏身叶中，踪迹全无，逃过了猎食者的眼睛，但如何躲过它们的鼻子呢？在天敌闻来，毛毛虫的味道可算是不折不扣的香饭了。
有些很酷的实验显示，以毛毛虫为食的大胡蜂对卷有粪便的叶子格外留意，会在其周围逗留更长时间。所以对毛毛虫来说，确保远离自己，这可不是卫生小节，而是性命大事。于是，它们练就了抛粪神功，江湖得名“散粪神虫”。
一百多年前，研究者就已发现：毛毛虫能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各个方向，将射出几个身位远。所以毛毛虫的从不成堆，无法顺粪摸虫。但此抛粪绝技的机械原理，直到20世纪90年代方搞清楚。研究发现，毛毛虫的尾端置有一结构复杂的气压装置，由一系列的肛盘、肛栉（combs）与气缸组成，它们协调一致，共同给粪便插上远飞的翅膀。
要是不忌讳，不妨想象一下准备发射粪蛋的情形：它先被主人后部的肌肉褶推送就位，进到一个肛盘与肛栉组成的发射仓，盘是发射台，栉是扳机，都与肌肉组织相连，随后血压暴增（昆虫的血其实该叫血淋巴），栉门突开，肛板向前猛冲，粪球便飞了出去。据估计，毛毛虫发粪的力度高达100个重力加速度，速度超过了每秒两米。其发射机制被形象地描绘成有如“挑圆片（tiddlywinks）”游戏——重压一个物体让它飞起来。
谁又是投手二世呢？阿德利企鹅勉强为之。尽管从毛毛虫进化到企鹅可算隔空跳了老远，可没办法，就得那么远才能找到第二个抛粪小能手。阿德利企鹅和南极企鹅从鹅巢里向外喷粪，它们站在巢边，屁股冲外，弯腰撅臀，尾巴上撩，凝神间便飞了出去。可叹的是，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比毛毛虫逊色了许多，空长一大块头。
当然，同为粪便，也颇多殊异。比如企鹅排泄物为鸟粪，形若流体，黏度与橄榄油相仿。一喷能有30厘米远，状似屎哩泻地，而非粪丸破空，且便便色泽依饮食而变，食虾则粉，食鱼则白。至于企鹅为何抛射尚无定论，最靠谱的解释是：既然鸟类甚爱打理羽毛，抛粪恐出于卫生的考虑。顺便提一句，企鹅挥洒粪便的痕迹从窝口向八方辐射，不知是否有意为之。
再下一位投手是陆地上的巨型哺乳动物河马。河马如厕的习惯令人捧腹，在YouTube上可以很方便地找到相关录像。它们排便时尾巴狂甩，抽打得粪便四散纷飞。我曾有幸目睹，其状实难忘怀。
河马方式的机理并不复杂：其实际效果相当于你往一个极速（一定要够快）的钟摆上扔土豆泥团团。可河马为什么如此干呢？
有猜测认为，高等动物四处遗屎是为了显示权威，但公河马的领地同狗不同，尽在水中，多为一段溪流，在水中挥动尾巴似无道理，因为粪便本可被水流冲走。难道河马此举纯粹为了好玩？
无论在野外还是在动物园，黑猩猩都爱扔。常逛动物园的人都清楚，黑猩猩常将粪便扔向围观人群，弄得观众哭笑不得。但猩猩们不限于只扔粪便，它们喜欢扔东西而并不在意扔的是什么。瑞典的菲吕维克动物园有一只叫桑蒂诺的黑猩猩，研究者观察了它10年，发现它喜欢向参观者扔石块（而非粪便），借以表达自己的不悦。但科学家更感兴趣的是，它在不扔东西时的所作所为。当动物园关门了，桑蒂诺会遍寻石块，将它们摞起来，以备来日早晨继续对付新的游客。它积攒石块，用石块打向游客，夜间再把石块捡回来，如此周而复始。研究者由此断定，桑蒂诺的计划性颇具人类的品质。
这个故事很是吸引我，因为本人也曾被一只愤怒黑猩猩的飞石袭击过，当时我在日本，为拍摄《每日星球》（Daily Planet）去了京都大学灵长动物研究所。当时的研究所主任为松泽哲郎（Tetsuro Matsuzawa），在野生黑猩猩研究与驯养领域，他是国际知名专家。他带我们去看一只神奇的黑猩猩，名叫Ai，若论记忆力，它着实令我惊异，可以轻松碾压我。我还见到了黑猩猩的头领，它的低手抛石绝技相当了得。
当我们靠近时，头领退进了围场的远端角落里，显得很不安。随后它开始抖动，捡起几块石头，跑向自己的左侧，随即把石块猛地扔向我们。见这情形，松泽乐不可支，而我却狼狈地左躲右闪！
无论扔的是石块还是，让科学家最感兴趣的还是“扔”本身。在围场里，黑猩猩的举动似乎是在发泄，又像是出于娱乐目的，那是它们唯一能影响观众的办法。在野生状态下，黑猩猩互相投掷，不过力道不大，扔得也不准，不会伤及对方。它们只是借此传递信息，告诉对方“本猩猩不高兴了”。
最近有一项研究，利用核磁成像技术比较了黑猩猩的大脑，发现那些擅长投掷的猩猩，其脑部主管手臂部分的细胞连接得更精密，信号传输也更快捷、高效。更有趣的是，优秀的投手往往也是更好的沟通者，能更好地注意到研究者的要求，更有效地与人沟通，更顺利地完成任务。
人类神经控制与黑猩猩类似，多数情况也是左脑控制右手，但人类有语言能力。有种观点认为：控制投掷的神经回路在经优化后，能很好地协调人类唇舌的运动，所以人类的说话能力由左脑掌控，以方便利用原有的运动控制系统。
所以，投掷在先，说话在后（注意是说话而非语言，因为语言未必要说出来）。进而还会很自然地想到，从投掷过渡到语言，手势恐怕是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溅到你身上的粪便其实无关宏旨，重要的是透过猩猩的行为，我们得以窥测人类大脑的进化之旅。的确，黑猩猩是与众不同的：同样是扔，它们却别有企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