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鱼之肆为何奇臭

时间:2024-06-28 01:35:04

鲍鱼是今天餐桌上的名贵海鲜,大家吃得心满意足的时候常常会觉得奇怪:这么好吃的美味,古人为什么说它臭呢?说鲍鱼很臭,很多人都会举《颜氏家训》中的一段话为例:“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出自南北朝时期著名学者颜之推的这本《颜氏家训》实在是太有名了,加上这段话又流传久远,因此很多人都误以为“鲍鱼之肆”这个典故最早就出自《颜氏家训》。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先说古今鲍鱼的不同。今天我们常吃的海鲜鲍鱼,在中国古代并不叫鲍鱼,而是叫鳆鱼。《后汉书·伏隆传》有“献鳆鱼”的记事,李贤作注,引述了三种古籍中的说法:“郭璞注《三苍》云:‘鳆似蛤,偏着石。’《广志》曰:‘鳆无鳞有壳,一面附石,细孔杂杂,或七或九。’《本草》云:‘石决明,一名鳆鱼。’”

“决明”是一年生草本豆科植物,种子称“决明子”,有清肝明目之功效。鳆鱼之所以别称“石决明”,是因为它附着在海中的大石上,壳可入药,同样有清肝明目之功效,故称“石决明”,又称“千里光”。这些别名都是从功效而来。

而古代的鲍鱼,则是指腌鱼。郑玄为《周礼》“鲍鱼”所作的注中解释说:“鲍者,于煏室中糗干之,出于江淮也。”“煏(bì)”是用火烘干的意思;“糗(qiǔ)”是将米、麦等谷物炒熟后磨成的粉,充作远行的干粮;“江淮”是指江淮地区所靠近的东海,所产当然是用来腌制的海鱼,这证明这种鱼乃是海鱼。

郑玄的注解还不清楚,《说文解字》则解释说:“鲍,饐鱼也。”段玉裁注解说:“饐,饭伤湿也。故盐鱼湿者为饐鱼。”“饐(yì)”指放得长久而变味的食物。东汉学者刘熙所著《释名·释饮食》中写道:“鲍,腐也,埋藏淹使腐臭也。”

综上所述,张舜徽先生在《说文解字约注》一总结说:“古人所谓鲍鱼,即今俗所称腌鱼。腌鱼之法,用盐不宜少,少则易臭;或久腌而不使之早干,则臭气大,鲍鱼之肆,终年秽臭。”

古人之所以将这种海鱼做成腌鱼,同“糗”一样,也是方便作为远行的干粮。

鲍鱼既是用盐腌过的咸鱼,味道当然腥臭。还记得秦始皇死后的那幕著名场景吗?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在巡游途中病死,李斯和赵高秘不发丧,“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辒(wēn)车”是用作丧车的卧车。当时刚好是暑天,为了掩盖尸体的臭味,他们就在秦始皇的车旁再放置一辆车子,上面载满了鲍鱼,“以乱其臭”,分不清到底是尸臭还是鱼腥臭。

“鲍鱼之肆”的典故最早并非出自颜之推之口,远在汉代就已经成型了。据《孔子家语·六本》篇记载:“孔子曰:‘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赐也日损。’”“商”指孔子的弟子卜商,字子夏;“赐”指孔子的弟子端木赐,字子贡。孔子说:“我死之后,子夏会天天进步,子贡会天天退步。”

“曾子曰:‘何谓也?’”为什么这样说?

“子曰:‘商也好与贤己者处,赐也好说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地,视其草木。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这段话很好理解,不再译为白话文。孔子的意思是说,子夏喜欢和比自己贤能的人相处,而子贡则喜欢不如自己的人。前者就有如“入芝兰之室”,后者就有如“入鲍鱼之肆”。

孔子最后得出结论:“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

据《大戴礼记》记载,曾子生了病,同样借用孔子的这番话教育两个儿子:“与君子游,苾乎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与小人游,贷乎如入鲍鱼之次,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是故,君子慎其所去就。”

“苾(bì)”是芳香之意;“贷”的本义是给予,曾子在这里的意思是说,与小人交游,就像把自己给予对方却最终会遭弃一样,双方无法共事;“鲍鱼之次”和“鲍鱼之肆”都是指卖鲍鱼的市场和店铺。

因为这两个比喻,后人就把君子比作“芝兰”或“兰芷”,这些都是香草,君子所处的地方即为“芝兰之室”或“兰芷之室”;相反,把小人和坏人扎堆的地方比作“鲍鱼之肆”。在“鲍鱼之肆”里待得时间长了,受小人和坏人的影响,不仅对小人和坏人的举动习以为常,自己也会变坏。因此孔子和曾子都告诫人们,如果想成为道德高尚的君子,就要远离“鲍鱼之肆”。

有趣的是,宋室南渡,犹以中原文化为正统,乃至将江浙口音贬斥为“鲍鱼音”。据南宋学者张端义所著《贵耳集》载:“德寿、孝宗在御时,阁门多取北人充赞喝,声雄如钟,殿陛间颇有京洛气象。自嘉定以来,多是明、台、温、越人在阁门,其声皆鲍鱼音矣。”

“阁门”指负责官员朝参、宴饮、礼仪等事宜的机关。宋高宗、孝宗在位的时候,这些官员还都是从北方来的人,唱赞的时候声音洪亮;自宋宁宗以来,渐渐开始起用江浙人充任,他们的声音被称作“鲍鱼音”。这里的“鲍鱼”应该是指产自江浙、用来腌制腌鱼的海鱼,因为那时今天指称的鲍鱼仍然叫鳆鱼。可想而知,江浙口音在北方人听来十分难懂,因此才把这种口音贬称为海鱼发出的“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声音。

鲍鱼之肆为何奇臭

《养正图解》卷一插图『膳斥鲍鱼』,明代焦竑撰,丁云鹏绘图,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吴怀让刊本。

万历年间,焦竑任皇子讲官时,为劝导皇长子朱常洛而编撰了此书,辑录周文王至宋代的传说典故,相当于一本蒙学绘本。画家丁云鹏亦是一时圣手。

这幅画描绘了太公望劝导太子发勿食鲍鱼的故事。周文王时,太公望为太子傅,一应饮食起居,有不妥处皆为纠正。太子发喜食鲍鱼,太公望便劝阻说:鲍鱼不登俎豆,为非礼之食,岂能用非礼之食养太子呢?这是借饮食小事规劝太子凡事遵循正道,勿亲近邪佞。画面下方,侍从正捧着一盘鱼,自然不是现代的海鲜鲍鱼,赫然是一大条腌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