詈辞和骂人话里,大概再也没有比“戴绿帽”的语感更严重的了。哪个男人如果被别人骂作“戴了一顶绿帽子”,一定会勃然大怒而拼命。这是因为只有妻子跟别的男人通奸的丈夫才会被民间称为“戴绿帽”。
这个称谓非常奇怪,为什么戴的非得是绿帽子,而不是别的颜色的帽子呢?
首先必须得明白绿色在古代中国颜色谱系中的地位。《说文解字》:“绿,帛青黄色也。”绿色是指青中带黄的颜色。古代中国的颜色谱系分为正色和间色两类:正色指青、赤、黄、白、黑五种纯正的颜色,间色则为不纯正的杂色。
何为间色?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指绿、红、碧、紫、流黄(褐黄色),另一种说法是指绀(红青色)、红(浅红色)、缥(淡青色)、紫、流黄。正色和间色是明贵贱、辨等级的工具,要求非常严格,丝毫不得混用。
作为间色的一种,绿色的地位之低下可想而知。《汉书·东方朔传》记载了一则趣事:汉武帝的姑妈馆陶公主死了丈夫,这时她已五十多岁,养了一位名叫董偃的十八岁小白脸,号曰董君。有一次汉武帝驾临公主府第,坐下就说:“愿谒主人翁。”馆陶公主吓得赶紧去掉簪子和耳环,脱掉鞋子,跪下顿首谢罪。汉武帝恕罪之后,公主“之东箱自引董君,董君绿帻傅鞲,随主前,伏殿下”。
“鞲(gōu)”本是皮革所制的臂套,射箭时将之套于两臂,方便拉弓。“帻(zé)”是头巾,蔡邕《独断》中说:“帻者,古之卑贱执事不冠者之所服也。”因此颜师古注解说:“绿帻,贱人之服也。”董偃头上戴着绿色的头巾,两臂上套着青色的臂套,来向汉武帝谢罪,可见这都是代表低贱身份的装束。汉武帝很喜欢董偃,于是“赐衣冠”,董偃退下回房,换上所赐的品级高的衣冠,再来见汉武帝。
此后,绿色的低贱地位一直没有改变过,比如《旧唐书·舆服志》载:“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服以青。”
唐人封演所著《封氏闻见记》在“奇政”一条中记载道:“李封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随所犯轻重,以日数为等级,日满乃释。吴人着此服出入州乡,以为大耻,皆相劝励,无敢僭违。”“碧”即青绿色,“碧头巾”即绿头巾。李封让有罪的吏人戴上碧头巾,显然是故意贬低吏人的身份。
明人郎瑛在《七修类稿·辩证类》“绿头巾”一条中解释了李封何以要用碧头巾来羞辱吏人:“今吴人骂人妻有淫行者曰绿头巾,及乐人朝制以碧绿之巾裹头,皆此意从来。但又思当时李封何必欲用绿巾?及见春秋时有货妻女求食者,谓之娼夫,以绿巾裹头,以别贵贱。然后知从来已远,李封亦因是以辱之,今则深于乐人耳。”
郎瑛听到的“绿头巾”的源头更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用他的话说,春秋时期卖妻女求食的男人称为“娼夫”,必须戴上绿头巾来表明低贱的身份。
到了元明两代,娼妓的丈夫要戴绿帽子成为常例。《元典章》在“服色”一条中规定:“娼妓之家多与官员士庶同着衣服,不分贵贱。今拟娼妓各分等第,穿着紫皂衫子,戴着冠儿,娼妓之家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并规定娼妓的家人不得穿金服,戴笠子,骑坐马,被发现后要捉拿到官,把马匹奖赏给举报者。
《圣谕像解》卷十八插图『赋税常先』,清代梁延年编,清康熙二十年(1681)承宣堂刊本。
这幅图描绘的是李封不用刑杖,而赋税独先诸县报完的故事:“李封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赋税常先诸县,既去官,竟不捶一人。”
画面上,坐堂者便是李封,底下二人当堂相争,后面一衙役手持绿帽一顶,似只待县令发话,便替罪人戴上。再下面,是百姓在排队交税。《圣谕像解》录此事,聚焦点不在头巾,而在李封之善于“完钱粮而省催科”,不用刑杖,便令百姓纳足税赋。作者感叹:后世之催科者,严刑峻法,血肉狼藉,犹不能完税。绿帽之功乎?
《明史·舆服志》中也有规定:“教坊司伶人,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之服。”伶人和娼妓属于亲缘性非常接近的行业,因此这两个行业都必须戴绿头巾以作区别。不过对娼妓行业来说,“娼妓之家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这才是民间把妻子有外遇的丈夫形容为“戴绿帽”或“戴绿头巾”的由来,并一直流传到了今天,“夺妻之恨”和“杀父之仇”同时成为中国男人最忍无可忍的两件事。
明人谢肇淛所著笔记《五杂组》中说:“有不隶于官,家居而卖奸者,谓之土妓,俗谓之私窠子……今人以妻之外淫者,目其夫为乌龟。盖龟不能交,而纵牝者与蛇交也。隶于官者为乐户,又为水户。国初之制,绿其巾以示辱。”
“戴绿帽”者又称“龟”,引申而指妓院里的男仆,比如“龟奴”“龟子”的称谓,今天也仍然还有“龟儿子”的骂人话。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天地之性,广肩无雄。龟鳖之类,以它为雄。”“它”即蛇。许慎所处的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误解:龟有雌无雄,只能与蛇交配才能产子。这也就是谢肇淛所说的“龟不能交,而纵牝者与蛇交也”,用来比喻妻卖淫而夫不闻不问,因此卖淫女人的丈夫或者妓院的掌柜称为“龟”或“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