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辞典把“呷醋”一词归类为粤语词汇,这是不对的。粤语中固然有这个词汇,但“呷醋”最初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官话,并且经历了由中原而江南而岭南的传播过程。人们之所以会产生其归属粤语词汇的错觉,是“呷”字在现代汉语中几乎废弃不用的缘故。
“呷”读xiā,《说文解字》:“呷,吸呷也。”明代学者赵宧光在《说文长笺》中解释说:“吸而饮曰呷。甲有敛藏义,故从甲。”既吸而饮,那么“呷”就是指小口饮。西晋木华的《海赋》中有“犹尚呀呷,余波浊涌”的句子,李善注解说:“呀呷,波相吞之貌。”波浪互相吞吸如饮,正是“呷”的本义。
把喝醋称作“呷醋”,这种说法早在唐代就已经出现了。据中唐时期李肇所著《唐国史补》载:“任迪简为天德军判官,军宴后至,当饮觥酒,军吏误以醋酌。迪简以军使李景略严暴,发之则死者多矣,乃强饮之,吐血而归。军中闻者皆感泣,后景略因为之省刑。及景略卒,军中请以为主,自卫佐拜御史中丞,为军使,后至易定节度使,时人呼为‘呷醋节帅’。”
“觥(gōng)”是用兽角所制的饮酒器,或容七升,或容五升,可想而知一觥酒的容量巨大。“军使”是掌军中赏功罚罪的官员,李景略素以严暴著称,因此当任迪简发现军吏误以醋为酒,要罚这一觥时,就没有声张,因为他知道,如果声张的话,连累的军吏会很多,而且都是死罪。但是喝完这一觥醋可不那么容易,任迪简竟至于吐血而归。这种仗义的行为受到了广泛的好评,李景略也进行了反省,因为这件事而“省刑”,减轻了军中各种严苛的处罚措施。
李景略死后,军中众人就拥戴任迪简担任军使一职,他一直做到易定节度使的高位,所以任迪简的别称就叫“呷醋节帅”,“节”即指节度使。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醋和酒的区别很大,气味就不一样,军吏怎么会误以醋为酒呢?这个疑问很有意思。从晋代开始,醋就有个别名,叫“苦酒”,这是因为苦酒是发酸的劣质酒,和醋的味道差不多,因此才作为醋的别称。任迪简所生活的中唐时期,“安史之乱”平定还没多久,藩镇势力坐大,内忧外患,大唐帝国已经进入衰退期,而连年征战也导致不可能有太多的粮食用来酿酒,因此军中大规模的宴会所使用的酒,极有可能就是所谓劣质的“苦酒”,这才让军吏误以醋为酒。不过这个误会反而成就了任迪简“呷醋节帅”的美名,也算误打误撞。
今天的“呷醋”一词比喻男女感情中的妒忌,意同“吃醋”,而任迪简是真的喝醋,因此这一含义不可能起源于此。我们来看看南宋著名文学家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收录的一则民谣,那才是“呷醋”一词比喻妒忌的真正来源。
这首民谣是:“吏勋封考,三婆两嫂;户度金仓,细酒肥羊;礼祠主膳,淡吃齑面;兵职驾库,咬姜呷醋;刑都比门,人肉馄饨;工屯虞水,身生饿鬼。”
宋代的中央政府沿袭唐制,分为六部,即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这首民谣吟唱的就是六部因各自职责而享受的不同待遇。
宋室南渡,一片混乱,很多官员都丢了做官的凭证,需要验明正身,补办文凭,因此吏部油水丰厚,人人都能娶到三妻四妾,故曰“三婆两嫂”;户部掌管财政,可想而知非常富裕,天天“细酒肥羊”;礼部则很清闲,无油水可捞,只能就着酸菜吃面,连盐都吃不起,故曰“淡吃齑面”,“齑(jī)”
《笠翁十种曲》之《怜香伴》插图,清代李渔撰,清康熙年间刻本。
李渔(1611-1680),字谪凡,号笠翁,浙江金华兰溪人,明末清初文学家、戏曲家。《怜香伴》又名《美人香》,讲述了崔笺云与曹语花两名女子以诗文相会,互生倾慕,想方设法争取长相厮守的奇特姻缘。这部女同性恋题材的作品,在文学史上有特殊而重要的地位。
“粉麝脂兰未足猜,芬芳都让谢家才。隔帘误作梅花嗅,那知香从咏雪来。”在男权社会之中,崔笺云与曹语花相爱相知,历尽波折,最后也只能用“同嫁一夫”这样的方式实现长相厮守。另一方面,可想而知,她们二人之间是不会互相“呷醋”了。
指捣碎的姜、蒜或韭菜末儿制成的酸菜;兵部的军事大权都被枢密院所剥夺,穷得只好“咬姜呷醋”;刑部可就厉害了,因为军事开支巨大,赋敛日益沉重,刑狱也就多了起来,刑部趁机捞油水,甚至拿人肉包馄饨吃,这当然是艺术的夸张之辞;工部相当于今天的建设部、水利部、农业部等部门,不过凡是有油水的重大工程都被宫中的内府抢去了,工部变成了一个清水衙门,故曰“身生饿鬼”,人人都成了活着的饿死鬼。
姜和醋的味道都很辛辣,可想而知兵部的官员咬着姜呷着醋,两眼泪汪汪,眼巴巴地羡慕并妒忌吏部、户部和刑部的官员。“咬姜呷醋”之说就此流传了下来。清初著名戏剧家李渔在传奇《怜香伴》中写道:“下官自从选了这个穷教官,坐了这条冷板凳,终日熬姜呷醋,尚不能勾问舍求田,那里再经得进口添人。”可见这一俗语已成为清贫生活的代名词,妒忌豪富生活之意油然而生。再往后,岭南民间又将这一俗语移用于男女之间,遂生发出两性之间感情妒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