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所使用的“附庸风雅”这个成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用来贬低用文化装点门面的人,比如常常称那些暴发户暴富之后购买书画的行为为“附庸风雅”。可见文化这东西是人人都追求的,人人都要显得“有文化”,前几年北京曾经流行过“没文化”的口头禅,伤了很多人的自尊。如果明明没有文化,偏要装得有文化,这就叫“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这个成语是动宾结构,“附庸”是动词,追随之意,“风雅”泛指文化。但是在古代,“附庸”和“风雅”却是两回事,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存在要追随的关系。
“附庸”本指依附于诸侯国的小国。据《礼记·王制》记载,周代的礼制规定:“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
周天子之下共有五等爵位,依次是公、侯、伯、子、男。分封的土地,公和侯是方圆百里,伯方圆七十里,子和男方圆五十里,不满五十里的更小的封地要依附于诸侯国,称作“附庸”,是一个名词。
为什么叫“附庸”呢?郑玄注解说:“小城曰附庸。附庸者,以国事附于大国,未能以其名通也。”孔颖达进一步解释说:“庸,城也。谓小国之城,不能自通,以其国事附于大国,故曰附庸。此不能五十里,故为小国之城。”也就是说,“庸”通“墉”,本义是城墙,代指小城。“不合”指不能跟诸侯一起集合朝会天子,不满五十里的封地,国事都要依附于封地更大的诸侯国,也没有资格参加周天子的朝会。
“附庸”既明,那么“风雅”又为什么泛指文化呢?说起来很简单,“风”和“雅”就是指《诗经》中的“风”“雅”。“风”是各诸侯国的民歌,称作十五国风,共一百六十篇;“雅”又分大雅、小雅,是周王室“邦畿”之内的音乐,被尊崇为正声,共一百零五篇;此外还有“颂”,是专门用于宗庙祭祀的音乐,共四十篇。“风雅颂”或者“风雅”就用来代指《诗经》,“风雅”因此也用来泛指诗文之事,从而也用来泛指文化。
“附庸”和“风雅”连用,可以查到的最早文献,乃是清代康熙年间的史学家姚之骃所著《元明事类钞》,该书卷十六有“附庸风雅”一条:“陈仲醇通明俊迈,短章小词皆有风致,亦可装点山林,附庸风雅。”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装点山林,附庸风雅”一语本为文坛领袖钱谦益夸赞陈继儒之辞,意为陈继儒的“短章小词”可以归入“风雅”一类,很明显是褒义词,而且把“附庸”从“依附于大国之小城”的名词变成了动词,意思是依附于,可谓活学活用。
不过,陈继儒曾在小昆山隐居,有隐士之名,却又周旋于高官显贵之间,为时人所诟病,钱谦益的八字评语未始不含有微讥之意:“装点山林”隐隐讥其隐居山林,“附庸风雅”隐隐讥其周旋权贵。因此,清代乾隆年间戏曲家蒋士铨所作传奇《临川梦》有《隐奸》一出,描写陈继儒上场的开场诗就化用并扩充了钱谦益的评语:“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充著作,蝇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从此之后,“附庸风雅”方才成为贬义词。
《陈继儒着色像》,清代叶衍兰绘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也作麋公,又号白石山樵,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市松江区)人,志尚高雅,博学多通,年二十九隐居小昆山,后居东佘山,杜门著述,诗文书画皆能,屡奉诏征用,皆以疾辞。与同郡董其昌齐名,董其昌云:“眉公胸中素具一丘壑,虽草草泼墨,而一种苍老之气岂落吴下画师恬俗魔境。”
陈继儒擅长画梅,这幅画像上,一童子持叉竿而立,蓝巾素服的陈眉公正在展看一幅梅花立轴,也许是刚刚画毕,笔墨尚清润。陈眉公曾有题画梅花诗曰:“种梅三万六千顷,月泼花光香更发。自古英雄多负心,也应难负梅花月。”——风雅确实是风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