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宽容的气度称作“雅量”,《世说新语》中“雅量”这一篇目,就是记述当时人的这种气度。最能说明这种气度的是嵇康:“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然后从容就死。这就叫“雅量”。
“雅”的本义是一种鸟类。《说文解字》:“雅,楚乌也。一名鸒,一名卑居。秦谓之雅。”段玉裁辨析道:“楚乌,乌属,其名楚乌,非荆楚之楚也。”这种鸟儿还有两个别名,一名“鸒(yù)”,一名“卑居”。
“雅”既为鸟类,于是古人顺理成章地就把酒器制成“雅”的样子,就像“爵”是模仿“雀”的形状而制一样。
魏文帝曹丕所著《典论》中说:“刘表子弟有三雅之爵。”《太平御览》卷八百四十五引《典论》佚文:“刘表有酒爵三: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雅容七升,仲雅六升,季雅五升。”卷四百九十七引《史典论》曰:“荆州牧刘表跨有南土,子弟骄贵,并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受七升,仲受六升,季受五升。”
伯、仲、叔、季是古人兄弟间的排行,次序从大到小,刘表及其子弟将酒器按照容量大小依次分为伯雅、仲雅、季雅三种,此之谓“三雅”。据北宋学者温革所著《隐窟杂志》载:“阆州有三雅池,古有修此池者,得三铜器,状如酒杯,各有二篆,曰伯雅、仲雅、季雅。或谓刘表一子好酒,常制三爵,大受一斗,次受七升,小受五升。赵德麟云恐是盛酒器,非饮器也。”可见宋代时今四川阆中尚有“三雅池”的名胜。
《太平御览》卷四百二十七引《东观汉记》,记载了东汉大臣吴良的事迹。吴良是齐国临淄人,任郡吏,这一年正月初一,众官员去向太守庆贺新年,有一位叫王望的官员大拍太守的马屁:“齐郡败乱,遭离盗贼,人民饥饿,不闻鸡鸣狗吠之音。明府视事五年,土地开辟,盗贼灭息,五谷丰熟,家给人足。今日岁首,诚上雅寿。”
“明府”是对太守的尊称。这一番话说完,众官员“皆称万岁”。吴良一听大怒,指出“盗贼未弭,人民困乏,不能家给人足”的现实,要求太守“无受其觞”。太守听从了吴良的进谏,“遂不举觞”。
王望口称的“雅寿”一词,是指举起叫“雅”的酒杯祝寿;太守“不举觞”,也证明“雅”就是一种酒器。清代学者袁枚所著《随园随笔》中有一则《雅量之讹》,就对此进行了辨析:“《汉志》:‘请上雅寿。’注:雅,酒閜也。即刘表酒器三雅之‘雅’。盖群臣上雅爵以介寿耳,非云酒量大也,今称人善饮为雅量,误矣。”大杯称“閜(xiǎ)”,可见“雅”的容量确实很大。
清人翟灏所著《通俗编》中写道:“世称雅量,谓能饮此器中酒,不及醉也。”可见清代时人们已经把善饮、酒量大称作“雅量”了。虽然袁枚纠正说“今称人善饮为雅量,误矣”,但早已约定俗成。由酒量大引申而为气度宽宏,乃属顺理成章之事。
《饮中八仙其一贺知章》(『飲中八仙其一賀知章』)胜川春章绘,1770年代。
胜川春章(勝川春章,1726-1792),江户时代中期的代表性浮世绘师,留下了精确把握人物特点的逼真“役者绘”,晚年又涉猎“肉笔美人画”(亲笔绘制的浮世绘),以细腻优雅著称。
此画中穿锦袍的贺知章骑马走在桃花盛开的春天郊野,被随从扶着,醉态可掬。史载贺知章为人旷达不羁,清谈风流,好酒如命,晚年更甚,自号“四明狂客”。画上题词出自杜甫《饮中八仙歌》:“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贺知章年长,饮中八仙排第一。他初见李白,后者虽是小他一半的后生,他却亲到馆舍拜谒;读李白的《蜀道难》,四次停下赞叹,呼其为“谪仙人”;兴之所至,就解下代表官职的金龟,换酒而饮。对待晚辈如此磊落大度,足见其为人之雅量深致。他擅书法,每兴酣落笔,好书大字,龙蛇飞舞,神采奕奕。可以说是得魏晋风度真传的一位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