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也可以写作“绿酒红灯”,这个形容奢侈豪华、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的成语让很多人困惑不已:灯当然是红的,但是酒为什么用“绿”来形容呢?
让我们重温一下白居易的著名诗篇《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很显然,诗中的“绿蚁”指美酒。为什么叫“绿蚁”?有的学者认为这是用各种青色的草药兑制而成的酒,呈绿色。这种理解是错误的。刚刚酿出来、还没有过滤掉酒糟的酒称“醅(pēi)”,白居易明明说饮的是“新醅酒”,而草药泡酒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将各种草药兑制的酒调到一起,绝对不能称之为“新醅酒”。
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认为蒸馏酒“自元时始创其法”,在没有蒸馏技术的中古时期,新酒酿熟,饮用时要将酒糟分离。李白《金陵酒肆留别》一诗中的名句“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中,所谓“压酒”,就是指吴姬压糟而取酒,李白所饮的,也正是“新醅酒”。
相对于“新醅酒”,久放的酒称“旧醅”。杜甫《客至》一诗中有“樽酒家贫只旧醅”的诗句,提到的就是久放的酒。毫无疑问,这种酒的味道比不上“新醅酒”,才会让杜甫感叹乃是“家贫”的缘故。
“绿蚁”之“蚁”字也可以说明白居易饮的是“新醅酒”。用“蚁”字来形容酒,始出东汉学者张衡的《南都赋》,其中有“醪敷径寸,浮蚁若萍”的句子,这是形容用米酿制而成的酒,“醪(láo)”即指尚未滤去酒糟,想一想我们都吃过的醪糟就明白了。尚未滤去的酒糟很稠,浮在酒面上,同时还生成了许许多多的泡沫,这些泡沫就被古人风雅地以“浮蚁”相称,因为看起来就像一只只蚂蚁的形状。只有新酿的酒才会产生“浮蚁”。
据《周礼》记载,周代酒分五等,第一等叫“泛齐”,郑玄注解说:“泛者,成而滓浮泛泛然,如今宜成醪矣。”贾公彦则进一步解释说:“言泛者,谓此齐熟时,滓浮在上,泛泛然。”东汉学者刘熙在《释名·释饮食》中也同样写道:“泛齐,浮蚁在上,泛泛然也。”
由以上这些解释可知,“浮蚁”乃是“新醅酒”产生的特有现象。
那么,蚂蚁明明是黑色的,为什么称之为“绿蚁”呢?这是因为古人只取了蚂蚁的形状来形容新酒的泡沫,而新酿的酒则呈绿色,张衡用“浮蚁若萍”的比喻,不仅形容新酒的泡沫像浮蚁,像浮萍,而且用“萍”字点明了新酒的颜色,即绿色。
古代真的有绿色的酒吗?答案是:有。这种酒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名字“醽醁(líng lù)”。据南朝宋的文学家盛弘之所著《荆州记》载:“长沙郡有酃湖,取湖水为酒,极甘美。渌水出豫章康乐县,其间乌程县有井,官取水为酒,与湘东酃酒常年献之。”所谓“醽醁”,即这两种酒的合称,不过将“酃”“渌”二字都改为了“酉”字旁而已。
盛弘之并没有记载醽醁酒的颜色。酿制醽醁酒的水好,用黍米刚刚酿制出来的时候,酒的颜色呈淡淡的碧绿色,因此醽醁又称“醽绿”“绿酒”“碧酒”,正符合张衡“浮蚁若萍”的形容。
从魏晋开始,文人的诗词中屡屡出现绿酒的倩影。比如陶渊明《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杜甫《送率府程录事还乡》:“素丝挈长鱼,碧酒随玉粒。”最为雄辩的描述分别出自杜甫和唐末诗人李咸用之手。杜甫《宴戎州杨使君东楼》:“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重碧”与荔枝的“轻红”对举,即为酒的绿色的写照。李咸用《短歌行》:“一樽绿酒绿于染,拍手高歌天地险。”绿酒的碧绿之色竟至于“绿于染”!
除此之外,绿酒的别名还有很多,无一不是用“绿”来比喻的:绿杯,绿樽,绿觞素蚁,绿酎(zhòu),绿醅,绿醑(xǔ),绿醪,碧香,碧醪……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总结了各种颜色的酒的称法:“红曰醍,绿曰醽,白曰醝。”浅红色的酒称“醍(tǐ)”,绿色的酒称“醽”,白色的酒称“醝(cuō)”。
以上就是“绿酒”的出处。酒的蒸馏技法发明之后,酒呈白色,人们再也喝不到“绿蚁新醅”和吴姬现场所压的绿酒,因此也就完全不理解“灯红酒绿”这个成语对美酒的形容了。
《二十四好今样美人酒好》(『二五五四好今様美人酒好』),歌川国贞绘,1863年。
歌川国贞美人画中的女人多颓废好色,忧郁倦怠。这幅图是系列作品《二十四好今样美人》之一,组画模仿《二十四孝》范式,描绘了当时美人的二十四种喜好,这一幅画的是喜欢饮酒的女子。画中美人着黑色衣裳,一边读信(也许是情人寄来的),一边自斟自饮。酒壶、酒杯、碗箸,是一色蓝花瓷器。杯中满满的酒,略呈黄色,像陆游诗句“酒似鹅儿破壳黄”——应该是清酒,讲究生鲜香的米酒。清酒的酿造与饮用方式保留了唐代遗韵。旅日作家李长声曾说:“有人来日本寻觅唐朝遗风,那就喝清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