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中国男人说出“内人”这个称谓的时候,他的头脑中一定会闪现出“男主外女主内”这个标准的社会分工模式。因此,“内人”不仅仅是对妻子的谦称,还反映了古代中国的这种分工模式。
不过,有人不同意这个谦称所蕴含的分工模式,这个人就是台湾著名作家李敖先生。李敖先生在1979年所写的《且从青史看青楼》一文中说:“现在人称自己太太作‘内人’,如果这位太太是‘从良’了的,倒真名副其实。原来唐朝称妓女叫‘内人’。《教坊记》里说:‘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张祜的诗说:‘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轻舞来。’都特指妓女。”
他又说:“现代人向人介绍自己老婆是‘内人’的时候,无异同时告诉人自己是‘龟公’,是‘大茶壶’。两位男士互相介绍自己内人的时候,就同时是两只‘龟公’,两把‘大茶壶’。三人四人,五人六人,自然依此类推,不在话下。这些谑话,都因为古人将妓女‘以充家用’。”
河北大学教授刘玉凯先生在《出口成错》一据此得出结论:“这样说来,如今还有人故作高雅地称自己的夫人为‘内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汉语词汇都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唐朝称妓女为“内人”确实不错,但最初“内人”也确实用来称呼自己的妻妾。《荀子·法行》篇中说:“曾子曰:‘无内人之疏而外人之亲。’”“内人”和“外人”对举,很显然,“内人”指家人。这是“内人”的本义,妻妾也是家人,正是由此引申,“内人”才用来指妻妾。
《礼记·檀弓下》载:“文伯之丧,敬姜据其床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将为贤人也,吾未尝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声。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
敬姜是鲁国大夫文伯的母亲。文伯死后,朋友和臣僚还没有痛哭流涕呢,他的“内人”倒放声大哭起来,敬姜因此判断儿子生前一定薄于宾客朋友之礼。郑玄注解说:“内人,妻妾。”《孔子家语·曲礼子夏问》中的记载则更直截:“公父文伯卒,其妻妾皆行哭失声。”《孔丛子·记义》则如此记载敬姜的评价:“今死而内人从死者二人焉,若此,于长者薄,于妇人厚也。”由此可知,“内人”的称谓最初就是指妻妾。
唐朝称妓女为“内人”固然有之,但同时唐朝也称妻子为“内人”。《全唐诗》中录有黄滔《喜侯舍人蜀中新命三首(之三)》,尾句为:“内人未识江淹笔,竟问当时不早求。”黄滔赞扬侯舍人的文采堪比南朝著名文学家江淹,以至于妻子埋怨他为何“当时不早求”。这里的“内人”即指妻子,而不可能指妓女。
清代仍然用“内人”来称呼妻子。《清诗别裁集》中录有吴嘉纪《内人生日》一诗:“潦倒丘园二十秋,亲炊葵藿慰余愁。绝无暇日临青镜,频过凶年到白头。海气荒凉门有燕,溪光摇荡屋如舟。不能沽酒持相祝,依旧归来向尔谋。”虽然生活艰苦但夫妻情深,描写十分感人。赵翼有《观家人腌菜戏成四十韵》一诗,其中吟咏道:“茹蔬贫宦惯,蓄旨内人工。”“旨”是美味的食品,这句诗夸赞自己的妻子擅长制作并储存美味的食品。
综上所述,把自己的妻子称作“内人”一点儿错都没有,而且不仅不是“故作高雅”,相反倒确实是古意盎然。李敖先生只知其流不知其源,口出谰言,以至于闹出了“龟公”的笑话;而刘玉凯先生则人云亦云,错上加错,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呢!
《唐诗画谱》卷一李白《赠内》诗意图,明代黄凤池辑,集雅斋藏板,日本唐本屋太兵卫宽文十二年(1672)刊本。
《唐诗画谱》诗选唐人名篇佳什,书求名公董其昌、陈继儒等为之挥毫,画请名笔蔡冲寰、唐世贞为之染翰,刻版出自徽派名工刘次泉等之手,被时人誉为“诗诗锦绣,字字珠玑,画画神奇”。
《赠内》是一首五言绝句,顾名思义,就是写给妻子的诗,又名《示家人》。诗云:“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李白一生不羁,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记录了他的四段婚姻:“白始娶于许,生一女一男,(男)曰明月奴,女既嫁而卒。又合于刘,刘诀。次合于鲁一妇人,生子曰颇黎。终娶于宗。”这首诗可能是写给宗氏的。画面上,李白醉卧山石,正对妻摆手。妻作劝解状,想必也是看惯了丈夫的醉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