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剑桥大学自闭症研究中心主任心理学家,著有《恶的科学:论同情与残忍的起源》(The Science of Evil:On Empathy and the Origins of Cruelty)。
每个心理学的学生都知道,激进行为主义被认知革命所取代是由于前者存在严重的科学缺陷。但是其方法现在还被应用于动物行为矫正方面,甚至在当代人类临床心理学的某些领域也有应用。在此我提出,应当废除使用激进行为主义,这不仅是基于科学原因,还出于伦理原因。
激进行为主义的核心观点是:人类所有的行为都可以解释为刺激和反应的习得性联系,可以通过奖励和(或)惩罚强化或者抑制。这一观点在20世纪初由哈佛大学的心理学家斯金纳(B.F.Skinner)和霍普金斯大学的约翰·沃森(John B.Watson)提出。语言学和认知学家诺姆·乔姆斯基在1959年发表于《语言》(Language)杂志的关于斯金纳的著作《言语行为》(Verbal Behavior,1957)一书的批评,使激进行为主义开始受到大众的抨击。乔姆斯基的一个科学论点是:一条狗不论接触再多的语言,再多的奖励和强化,也不能说话或者理解语言。然而,尽管不同环境中有各种噪音,人类婴儿还是能学会语言。这表明对于行为来说,不仅仅有习得性联系,还存在进化神经认知机制。
有时,这种争论被描述为先天论(乔姆斯基明确表示,随着胚胎生长,语言也在发展,遵循普遍的基因程序)与经验主义的白板论支持者之间的对抗。有人说斯金纳相信新生儿就像白板一样,尽管这不全是事实,因为至少在一次采访中,斯金纳明确承认了基因的作用。
我认为激进行为主义应当被废除的科学理由,不是要重提现在已经陈旧乏味的先天/后天之争(所有讲道理的科学家都会承认生物体的行为是两者相互作用的结果),而是由于激进行为主义缺少科学信息。从其定义来看,行为是属于表面水平的,因此同样的行为背后,也可能有不同的认知策略,不同的神经系统,甚至是不同的因果关系。两个人可以表现出相同的行为,但是在这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比如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和一个以英语为第二语言但是完全熟练掌握的人,或者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有可能因为他是真的体贴他人,也有可能他只是学会了如何表现出礼貌,而实际上是一个精神变态。人类会表现出相同的行为,但大多数都是源自不同的路径。如果没有指出根本的认知、神经活动以及因果机制,对行为的解读就缺少科学信息。
有了这些科学论证,你可能会觉得激进行为主义应该早就被废除了才对,但是它还继续作为“行为矫正”程序基础而存在。在行为矫正中,训练者试图通过给予奖励来塑造另一个人或者一个动物的表面行为,而忽略了其潜在的进化神经认知组成。除了上述科学原因,我还有一个废除激进行为主义的伦理原因。
埃默里大学的洛里·马里诺(Lori Marino)对神经科学和伦理学进行了交叉研究,他调查了一头1983年在冰岛被捕获的逆戟鲸(也叫杀人鲸)。这头逆戟鲸被带到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名为“太平洋海洋世界”的主题公园,后来又被送到佛罗里达的“奥兰多海洋世界”。它被训练来进行表演,比如模仿训练员点头,或者模仿训练员挥手来挥动它的鳍。这头鲸忠实地做出这些动作来得到奖励(食物),但是在被囚禁的那些年里,它杀死了三个人。鉴于从没有逆戟鲸在野外杀人的记录,因此这可能是对训练这头鲸鱼的激进行为主义者的回应,他们训练它做出新的行为,而忽视了其大脑中经过数百万年进化而来的社交和情感神经认知回路,这种回路并不会随着被囚禁和训练而消失。
逆戟鲸是高度群居的动物。它们以家庭群体和“家族”组成的复杂团体为单位群居,每个群体都有其独特发音的方言,这可能是为了增强群体属性。它们成群捕食,表明其拥有非凡的社交合作能力,而且雄性和雌性都会去照看幼崽。绑架一头逆戟鲸,把它关起来不仅会使其脱离群体,还会缩短其寿命,产生疾病的症状,比如背鳍经常无法直立。对这样被囚禁的动物使用激进行为主义的手段,就更加不道德了,因为这缺少了对动物真实天性的尊重——只关注塑造表面的行为,而忽略了动物的本性。
想到人类行为矫正仍在当代临床中广泛应用,我们就可能还会有伦理上的教训。我们需要尊重人们的想法和感受,尊重他们的本性,而不是单单只关注他们能否被训练而改变表面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