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莉·哈姆林(Kiley Hamlin):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婴儿认知中心主任。
社会中流传着一个顽固的信念,那就是道德是人类在出生后通过相当大的努力慢慢获得的。儿童通常被视为道德的“一块白板”,没有任何形式的道德倾向。这个观点认为,孩子是通过自己的经验和观察第一次与道德世界亲密接触的。然后他们主动(或被动,但现在很少有学者这样认为了)将这些经验和观察与冲动控制、换位思考以及复杂的推理结合起来,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道德”。
道德白板主义应该退休了。首先,尽管它很好地配合了“婴儿是成长中的混沌状态”,以及“蹒跚学步的幼儿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这样的假设,但过去至少10年的发展心理学研究表明,这两种假设都是不成立的。比如,3个月大的婴儿已经可以处理跟未知的第三方产生的亲社会或反社会的互动,并且喜欢亲近那些帮助别人实现目标的人,而不是阻碍别人的人。事实上,这样的互动反映出,3个月大的婴儿已经表现出有道德的倾向——去关注助人者而不是害人者,而4个半月大的婴儿倾向于伸手去找助人者。最引人注目的是,婴儿的喜好似乎并不代表只是喜欢让好事发生的人(可以称之为“结果偏见”)。婴儿在一岁以内,对那些阻碍别人的人表现出不友好。他们喜欢那些怀有好意的人,即使他们可能好心办坏事。
在婴儿期就已形成的,不是自私的自我主义,而是各种亲社会行为,像互助、分享、告知等。尽管这些行为可能源于比较频繁的早期社会化活动,研究表明,婴幼儿亲社会的动力来自于内部而不是外部。婴儿会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去帮助和给予,幼儿也会在帮助别人和去做其他有趣的事情上选择前者。这些行为可能源于不同的情绪状态:婴幼儿看到别人需要帮助会引起不好的情绪,而他们发现,帮助别人(即使需要自身付出)会带来情感上的回报。
道德白板主义需要退休的另外一个理由是:如果你相信道德是从经历得来的,你就可以将不同的道德表现归功于不同的经历。也就是说,如果输入都是对的(没有任何不良经历),我们就会变得很有道德。如果道德败坏了,肯定是因为有了不完美的经历。
很显然,经历在道德的形成过程中至关重要,无数的研究表明,与道德有关的经历(父母的教育方式、目睹暴力、虐待)和道德产出的一些因果关系。但是考虑到1999年哥伦拜恩校园事件中的枪手迪伦·克莱伯德(Dylan Klebold)和埃里克·哈里斯(Eric Harris)。他们仅仅是很多北美青少年儿童谋杀者名单中的两个。在哥伦拜恩校园事件之后,有的人说迪伦和埃里克玩了太多的暴力电玩,有的说他们可能在学校中受人欺负,甚至还有人说他们的父母根本懒得教他们辨别是非。前面两种说法是千真万确的(可能不是第三个),童年时期被欺负和玩电玩的比率是很高的。那么为什么99.9999%的青少年没有向他们的学校开枪?埃里克和迪伦和其他孩子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埃里克是个心理变态患者。这类患者的移情能力极端低下,这(可能)导致他们不介意以杀人为乐,在杀人犯中心理变态患者的比率确实比一般人群高很多。心理变态是一种发展障碍,被普遍认为是精神疾病中最难治愈的类型。这类病一般直到青春期或成年期才能确诊。干预治疗需要尽早开始,以便获得最好的效果(根据最新的关于自闭症早期诊断治疗的成果),因为医学界一般认为后期确诊的疾病对干预治疗不敏感。然而概括来说,我的担心是道德白板主义的焦点在于经历,这使我们不愿意让孩子参与持久的、以气质为基础的反社会性预测。但当我们确诊并开始治疗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并不是说我不认可不愿“对号入座”的孩子,而是由于多种多样的经历导致的个体化差异,可能会阻止我们使用经验,通过干涉去营造公平的竞争环境。
其他研究表明,一个在一般化发展的人群中,针对缺乏同情的早期测试和寿命晚期的反社会行为之间存在一种联系。这些测试的内容通常是一个人在婴儿的面前表现得很痛苦,同时观察婴儿的眼神中是否充满关切或悲痛。大多数时候,很多婴儿是有同情感的。近期的研究发现,未受过虐待的6~14个月大的婴儿,如果表现出对他人悲痛的忽视,那么当他们进入青少年期后,更容易表现出反社会行为。这个结果表明,反社会行为的警报信号可能在经历发挥作用前很早就出现了。
现在几个研究已经证明,经历可能通过基因-环境相互影响的方式影响道德输出。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等式,比方说,不利的经验导致出现反社会儿童——儿童+虐待-改善经验=暴力,虐待和反社会行为间的关系仅仅在带有多种基因(已知这些基因可以调节某些社会激素)的特殊儿童中可以观察到。所以,不管他们是否被虐待过,带有“安全”等位基因的儿童几乎都不可能做出反社会行为。另一方面,带有“危险”等位基因的儿童则对虐待带来的后果更为敏感。
将婴儿视作道德白板状态的传统共识,导致了人们对婴儿期观点和道德行为与认知能力工作机制的错误理解。理解道德发展如何开始,理解个体差异的所有原因,有助于我们正确了解多种多样的道德发展途径。如此看来,道德白板主义可以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