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艺术的科学

时间:2023-11-21 15:09:02

乔纳森·戈特沙尔(Jonathan Gottschall):美国华盛顿与杰弗逊学院英语副教授,著有《讲故事的动物》(The Storytelling Animal)。

不可能有艺术的科学

15000年前,一个法国雕塑家在跋山涉水近一公里后,进入了一个山洞。随后,这个艺术家用黏土制作了两头野牛,一公一母,一前一后,然后他就悄然离去了,将创作留在了在地球深处。位于蒂多杜贝尔洞穴(Tuc D’Audoubert cave)的这两头野牛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待着,直到1912年一群探险的男孩发现了它们。这就是20世纪众多令人震惊的复杂精妙的洞穴艺术发现之一,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这些发现颠覆了我们对自己洞穴祖先的印象,他们不再是毛茸茸的、咕哝的穴居人,而是有艺术之魂的人。艺术创作、艺术消费,甚至艺术嗜好,人类的天性似乎就是对艺术如此感兴趣,文明的发展只是为这种天性推波助澜了一把。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雕塑家钻到土里面,进行艺术创作,然后就任之留在黑暗中?为什么艺术在人类诞生之初就产生了?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学者编了很多故事,但事实是我们一无所知。不知道的原因之一是科学在得过且过。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艺术不可能用科学的思维来研究,而由于某些原因,几乎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美国古生物学家、科普作家史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曾说过:人文与科学,相互独立、各有领域、无法互通,为一方度身定做的工具完全不适用于另一方。

十之八九科学本身也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否则我们如何解释其对艺术的忽视?人们生活在艺术里,我们读故事、看电视、听音乐到处都是艺术的影子。我们绘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作;我们像园丁鸟修饰鸟巢一样美化家园;我们要求购买的产品美观,所以就有了闪闪发亮的汽车,又有了符合现代美学的、光滑圆润的智能手机;我们甚至在自己的身体上从事艺术:节食、锻炼、修身、珠光宝气、多彩服装,都在打扮着我们自己,还有纹身,更是直接以皮肤为画布,举世如此。正如已故的丹尼斯·达顿(Denis Dutton)在他的《艺术本能》(The Art Instinct)一说到的:文化差异的背后,“所有的人拥有同样的艺术”。

人类对艺术这种好奇和爱恋使得我们这个物种卓尔不群,这体现在我们的智慧、语言,还有使用的工具上。然而我们对艺术还是了解得太少。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艺术与生俱来,不知道我们对美的渴望来自何方,不知道艺术如何刻画我们的大脑。为什么对一种声色满怀愉悦,而对另一种大倒胃口。我们不太了解是否其他物种也存在艺术的萌芽形式,更不清楚我们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拥有艺术的生灵(根据一个有影响力的理论,艺术在50 000年前有一次创造性的大爆炸。如果这是真的,那是怎么发生的?)。说真的,我们甚至没有给艺术一个很好的定义。总之,没有什么东西像艺术一样,如此贴近人类,而人类对它又知之甚少。

近年来,在人文学科领域,人们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科学的工具和方法。神经科学家可以告诉我们,当我们欣赏一首歌或学习绘画的时候,大脑中发生了什么。心理学家则在研究小说和电视节目是如何影响我们的政治和道德观念的。进化心理学家和文学学者联起手来,探索叙事式的达尔文主义的起源。其他的文学学者正在开发“数字人文”,利用算法从数字化文献中提取大数据。但是目前在人文科学领域的科学类的工作还是一盘散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没有构成一个研究课题。

关于艺术的那些基本问题,如果我们想要更好的答案,科学必须全力以赴。如果是单打独斗,人文学者可以讲述很多关于艺术起源和意义的有趣故事,但当他们面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境地时,却缺乏有效的工具体系。科学的方法恰好可以大显身手,把那些更加精确的故事和那些相对不那么精确的故事分开来。但毫无疑问,一个强大的“艺术科学”还需要综合两方面的能力,一是功底深厚、通晓细节的人文学者的专业知识,二是擅长假设检验的科学家的聪明智慧。我并没有要求科学来接管艺术,我想要的是科学与艺术的天作之合。

这种伴侣关系还面临着挺大的障碍。要寻求科学证明,还有不少与艺术相关的假设未经检验。有一个想法,大家都不说,但心里明白,都认为艺术为人类生活锦上添花。比起科学来,艺术就不那么重要了。还有一种怪异的想法就是科学必将扼杀美感,因为科学擅长的仅是条分缕析(就好像一个博学而无趣的天文学家有本事让浪漫的满天星空黯然失色一样)。但是无论如何,德尔斐神谕之声依然响起,“认识你自己”依然会作为我们探索理性与知识的指路明灯。如果不将“艺术的科学”踏踏实实地发展下去,人类永远都会面临着一个知识领域的巨大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