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尼斯比特(Richard E.Nisbett):心理学家;密歇根大学教授;著有《智件》(Mindware)
我第一次偶然想到关于思维机器对人类的存在有何影时响这个问题时,还是在数十年前的一次讲座上。那是耶鲁大学心理系的一次座谈会,有一位计算机科学家上台发言。他演讲的主题是:“假如某一天计算机做任何事都比人类更加完美——打败实力最强的国际象棋选手、谱写更优美的交响乐等,将对人类的自我认知和生活质量产生什么影响?”
演讲者说道:“首先我要澄清两件事情:第一,我也不知道未来的机器是否能做到这些事情;第二,我是这个房间里最有资格回答第一个问题的人。”后面这句话让一些人倒吸一口凉气,让另一些人发出紧张的笑声。
数十年后,计算机能否如那位发言者所说,在如此众多令人惊讶的事情上超越人类,已经有目共睹了。我所担心的是他提出的“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这一问题的答案——人类将被机器边缘化和排挤,落入意志消沉的陷阱中去。IBM的超级计算机深蓝击败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时,我感到难过。深蓝的后继者沃森在益智竞赛节目《危险边缘》中打败两位人类竞争者时,我陷入了短暂的抑郁。另外,我们也知道机器人已经能够谱写出趣味性、可听性都让美国著名作曲家约翰·凯奇(John Cage)甘拜下风的曲子。
在这个对于人类能完成的任何工作机器都能做得更好的时代,我们的确得为自己危在旦夕的士气担心。对于飞行员来说,自动驾驶比他们飞得更好意味着什么?还有多久,飞行员会与其他成百上千种职业一样,因机器而变得过时?对于会计师、理财规划师、律师而言,当机器能够以更高的效率、无法企及的速度,完成他们赖以养家糊口的近乎所有任务(甚至更多)时,这意味着什么?对于医生、物理学家和心理治疗师来说,智能机器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工作,又意味着什么?什么时候,机器能够独立种植并收获农作物?什么时候,机器能设计出超乎人类想象的机器?或者成为一个比你最机智的朋友还要风趣的谈话者?
乔布斯曾经说过,消费者没有义务去了解自己的需求。计算机也许能够让这句话变成:人类没有义务去了解自己的需求。
和大家一样,我也喜欢读书、听音乐、看电影、欣赏歌剧、体验大自然;但我也喜欢工作,来真切地体验做自己着迷的事情是什么感觉,甚至可能顺便帮助他人过得更好。如果某一天工作忽然变得毫无意义,人生中只剩下那些娱乐活动,对你我这样的人将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已经知道世界上有一些人类因机器而颓废的例子。除了消遣以外,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亲自制造弓和箭,然后再去捕猎了;播种、培养、收获玉米和大豆也不用再劳神费心了。某些围绕这类活动建立起来的文明因此而崩溃,由其塑造的民族觉得文明失去了意义。想一想美国西南方的印第安部落,或者美国某些州的农村人口,以及他们闲散、疲乏、毒品成瘾的生活就知道了。我们不禁好奇,世界上的人们能否泰然面对“除了自娱自乐外再无事可做”这种可能性。
当然,我并不是说各个文明不能随着形势演化,最终产生“没有工作也可以接受”,甚至“没有工作很开心”的心态。在有些没有多少“工作”的文明中,人们已经不慌不忙地生活了千万年。在南太平洋的一些文明里,人们除了等待椰子从树上掉下来、到澙湖里捞鱼之外再无别的追求。在一些西非文明中,男人们从不做任何你会归类到“工作”的事情(大概除了每年他们帮忙下地种庄稼的那几周)。至于闲散之乐,就得说起20世纪初期的英国人:他们成天打牌,每天吃早午晚饭时分别要更换不同的服装,还每每沉溺于和俊男靓女的风流韵事之中。鉴于如今古装英剧的收视率居高不下,这种生活方式倒是挺受欢迎的。
综上所述,最乐观的可能情况是:我们的文明正朝着“让所有人过上永远享乐,免受有意义、有成果的工作烦恼”这个方向演化。无论这代人觉得它有多反感,我们必须想象(甚至盼望)人类的曾曾孙辈可能会视之为可喜的存在方式,甚至为我们这代人奔波劳碌的无聊人生扼腕叹息。有些人可能会说,这种生活方式的苗头早就有了: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已经被描绘成“年轻人退休”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