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伊诺（Brian Eno）：艺术家；作曲家；唱片艺术家
今天，我在自家的乡村农舍中。在中央供暖启动之后我就会起床，泡些茶、熬些粥（我会往粥里加些坚果和水果）。我会打开BBC的世界广播频道听听新闻，然后拨几个电话打听墙面防潮的问题。然后我可能会种几个水仙球等待春天（包装袋上说我应该现在种）。我觉得随后我就该去超市买些东西为午餐与晚餐做准备了，可能还会坐公交车去诺维奇市（Norwich）看看要买的新床。因为农舍中没有装宽带，所以我还得在诺维奇查查电子邮件，预订回伦敦的火车票，通过电子转账支付电费。
下面是这一切的背后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驱动中央供暖的燃料是怎么从遥远的油田送到我家的；我不知道这些油是如何被精炼成供暖用油的，也不知道该过程中涉及哪些商业交易；我不知道锅炉的工作机制，也不知道大米、茶、坚果从何处来或如何来；我不知道我的手机、数字收音机如何工作，也不知道收音机转播给我听的新闻是如何搜集和编辑的；我同样不理解调配公交汽车或铁路服务的复杂程度，也不懂得如何修理搭乘过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我不理解一家连锁超市如何运营、床铺如何规模量产、Wi-Fi背后的原理，以及点击“发送”时电子邮件或电子转账程序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如何运营一家能源管理公司，如何放置防潮剂，如何杂交水仙球以获得售卖品种，乃至为什么我必须在12月之前把它们种下……这些问题我一个都答不出。
然后就是有意思的部分了。尽管我对今天早上做的几乎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但我未曾感到一丝焦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我的人生是个变得越来越无知的过程。我在无知地活着并保持心安理得这方面很有经验。实际上，我认为“理解”一词的意思是“更有效地掌控我的无知”。
我这种无知无畏的自信源于一台我永久接入的超级计算机，源于我对它的可靠性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这台超级计算机正是已经过千万代传承、仍在不断扩张的人类智慧。所有的人类智慧都以我们称为“全球文明”的形式延续着，这是一台涵盖了工具、理论、技术、手艺、科学、原则、风俗、仪式、经验规则、艺术、信仰、迷信和观测方法的超级计算机。
虽然“全球文明”是人类的造物，但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它如何产生。它是所有人类都在参与的、具象智慧登峰造极的协同，而不是任何个体能够一手把控的。任何人的学识与其相比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总的来说，我们并未被这一事实惊呆或吓傻，而是以之为家并充分利用了它。我们常向它提问，例如“我想喝粥怎么办”——于是它神奇地给了我们无法理解的解决方案。这是不是让你想到了什么？
我曾在读到，人类的大脑在约一万年前开始萎缩，现代人的大脑已经比当时的祖先小了15%。这个时间点与人类开始分工合作的时间恰好重合。社会分工后的人类不再是既会捕猎，又能生火，还要自己打造工具的全才，而是各种专家，同时属于一个更大的、能够完成所有该做事情的人类集体。形成的由各种人的才能和潜力构成的宏大结构，不正是一种人工智能吗？数字计算机拥有的所谓人工智能，不过只是这幅宏大画卷中的一个新的分支与细节而已。我们与人工智能，早已幸福地共度了数千载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