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桑格(Larry Sanger):维基百科联合创始人和大众百科(Citizendium)创始人。
对人类来说,实现海量信息即时获取是一个划时代的发展。但是,这导致的信息过载是否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呢?是否改变了人类自我的本性?是否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从根本上改变了个体与社会的关系?这些都是重要的哲学问题,但都模糊而充满诡辩,我希望可以澄清它们。
这种论调称,互联网正在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但是,互联网具体是怎样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的呢?“新思维”的一个核心特点是“摊得太薄”。这是什么意思?
从功能上说,“摊得太薄”的意思是,我们有太多的网站可以访问,收到了太多的消息,互联网上(或其他媒体上)正“发生着”太多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接收这些信息。面对这种猛烈的趋势,我们中有很多人缺少有效的策略来组织自己的时间。这让我们常常分心,无法集中注意力,从而进行繁重脑力活动的能力下降了。有些人承认,自己难以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读完整。我们感到身体失去了束缚,无助地随着迅速移动的数字大潮漂流。
是这样吗?显然,我们中有些人是这样的。
一些怀疑着“我们将何去何从”或“我们的思维”如何被改变的评论者,确实被信息过载所改变了,而这种改变显然不符合我们的意志。他们认为过去的自由意志不过是强大的新趋势冲击的靶子,唯一的问题在于,这种新趋势会将我们带向何处。我不赞同这种假设。当我看到尼克·卡尔(Nick Carr)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的文章《谷歌让我们变笨了吗》时,我立即想到:“是让你变笨了吧。”卡尔等人所持的观点认为,人类已经放弃了对知识的掌控。但是,就我看来,对于卡尔哀痛的这些问题来说,人们放弃知识掌控只是原因而不是结果。毕竟,自由的实现需要注意力、需要专注,而意志最重要的部分恰恰是注意力本身。卡尔无意中承认了,我们中大多数人的道德缺失和陋习是什么。过去,我们把这种陋习叫作“缺乏节制”(在更古老、更广泛的意义上,“缺乏节制”是“适度”、自制力和自我控制的反义词)。并且,正如对待其他陋习一样,我们将其归咎于其他事物而不责怪自身。
面对网络数字媒体的种种诱惑和我们的强烈需求,我们真的除了在时间上“缺乏节制”外没有任何选择了吗?新媒体并没有那么强大。我们仍然保持着自由意志,而自由意志正可以表现为集中注意力、深思熟虑、三思而后行。如果我们想要花时间读书,我们仍然有这个自由。只有哲学上的论证才能认为,信息过载剥夺了我们的主观能动性;这一观点从根本上来说是哲学性的,不是经验性的。
有人可能会聪明地回答,在Facebook和维基百科时代,我们仍然会思考,不过是进行集体性的思考。换句话说,举个例子,我们在Digg、del.icio.us和Slash-dot网站上对商品进行投票评价,如果我们以信任者的身份参与的话,我们可能会感到自己有义务对票数最多的商品进行特别关注。同样,我们试着在维基百科上达到“一致观点”时,如果我们同样以信任者的身份参与的话,我们会认可最终版本的可信度。这样,我们的时间会被社交网站所引导,投入到集体性思考中,我们会依程度的不同归顺于“集体意志”,即类似于卢梭的“共同意志”。随着我们给电脑联上网,我们会不同程度地成为互联网的一个组成部分。相对于我自己的个人自由主义观点,综上是我对集体决定论观点的概括。
但是,我们显然有不参加这种网络活动的自由。我们可以自由地选择消费这些网络活动的成果,同时保持自己的判断——参与其中并不需要成为诚挚的信任者。所以,我很难把“我们太悲哀了,我们正在变笨,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集体管束了”这种论调当真。如果你觉得自己在成为待宰的羔羊,那就自己抱怨去吧。
我觉得参与讨论Edge问题的作者们并不会因难以集中注意力、失去自主性而感到困扰。唐·塔普斯考特(Don Tapscott)曾说,即时获取信息的技术意味着我们无须再记忆任何东西了,只须求助于谷歌和维基百科这些集体思维形成的公共大脑就行了。克莱·舍基似乎相信,我们将来不是通过阅读落满灰尘的旧书,而是通过在线论坛来适应新文化的。但是,如果我们只听从这两人中任何一人的建议的话,我们肯定会变成一群无知之人。事实上,或许社交网站正在把太多的小孩变成无知之人,就像马克·鲍尔莱因(Mark Bauerlein)在《最愚蠢的一代》(The Dumbest Generation)里中肯地提到的那样。(正式声明,我开始为自己的儿子进行家庭授课了。)
这些问题比互联网更加古老。它们反映的是教育哲学中进步主义与传统主义之间的争议:教育孩子的目的是让他们适应社会,还是训练他们的批判性思维,教授他们知识?在互联网产生之前的好几十年,教育进步论者一直坚称:在我们急剧变化的世界上,只知道事实并不重要,因为知识很快就会过时;相反,与他人能够合作、一起解决问题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社交网站看上去是通过知识和判断力共同发挥作用,进而强化了这种意识形态。但是,进步论者认为学习事实和训练个人辨别力相当重要,这一观点在人们的质疑声中日益式微,过去10年发生的事实也并没有让他们的观点经受住时间的检验。
总而言之,我们讨论了两个基本问题。对于愈发具有强迫性的集体思维,我们除了放弃自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是的。那我们应该放弃抗争,还是应该努力地发展自己的思维,小心地引导自己的注意力?我想答案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