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史密斯(Barry C.Smith):伦敦大学高等研究院哲学研究所主任、教授。
互联网的发展逆转了我们此前的预想:私密的信息变成了公开的,地方的事物变成了全球的,信息变成了娱乐对象,消费者成成了生产者,每个人都成了专家,过去与社会隔绝之人成了热爱虚拟世界的巨大群体中的一员。这些改变带来了什么呢?
起初,它们显得非常强大。每个人都有发言权,观点民主化,当自然资源逐渐匮乏、环境问题要求我们减少排放物时,互联网似乎成了一种不断扩张、趋于无限的资源。在互联网上,我似乎发现了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平行世界里,规整的模式代替了繁杂的现实,自由得以声张,错误被纠正,命运被改写。我为这种可能性感到高兴。
然而事实是,这一虚拟世界是从真实世界中产生的,最终也必将依赖真实世界而存在。它吸取着真实世界的元素,消费着真实世界的资源,也无可避免地继承了真实世界的缺点。我在互联网上发现了一切真实世界的东西:好的,乏味的,重要的,琐碎的,迷人的,令人讨厌的。网络世界中既有创新作家、现场记者,也有网络暴力者、仇恨煽动者和跟踪狂。随着我的信息越来越多地呈现在网上,这些信息也就越来越多地被利用,结果好坏参半。更多的网络身份意味着更多的身份盗用,不论我怎样加密,黑客都会试着解密。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和其他机构常常用更古老的技术传递最机密的信息,甚至还会把信息写在卷轴上,放进充气管中的小容器里。当然,这也进一步引起了网络阴谋论者的怀疑。
看看我通过互联网得到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声音,发现新的有才华的人,比如小众作家、收藏家、音乐家、艺术家。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书、期刊文章、报纸、电视节目、纪录片和电影。之前所缺少的实时内容互联网也会提供。这些人和平台大多会提供一些有趣或重要的内容,通过互联网推送到全世界。在这里,我们有现成的内容供贪婪的互联网来消费和展示。
但是,新媒体也出现了。其内容来自互联网,也作用于互联网。包括博客、维基百科和YouTube,以及其他许多共享、沟通的新工具,如Facebook、谷歌社群和Twitter。这些新的工具会代替现有的一切吗?我们还不清楚。在互联网提供的精神与物质内容中,我们需要高质量的内容,需要去粗取精的方法。正如计算机编程员们喜欢说的:垃圾进来、垃圾出去。有些人会认为,这是我们的选择。不过,我发现自己对人们发布在网上的事物有着深深的怀疑和嘲讽之情。最有趣的是,那些展示美好生活的博主,有些日记作家希望在互联网上与每个人成为知己。写出独特观点和良好主题的博主会吸引大批粉丝,当其声望在全球传播时,他们的文章便可以签约发表,经过简单编辑后成书,回过头来还是供读者在网上阅读。
依托于互联网产生的新现象有什么呢?例如不设权限的开源编程、虚拟的社交网站、知识生产,这些都为我们带来了益处,体现着人类的希望,是人们集体协作和共享精神的产物。这些现象所体现出的包容性令人鼓舞。我想要参与其中,也喜欢人们为更大的目标贡献微薄力量。但是,新技术也使我看到了它们给人们带来的虚妄而扭曲的影响:互联网让人们产生了人人都能成为明星的虚妄幻想,让人们以网络身份活在虚拟现实中、在聊天室里塑造第二人格,让人们幻想自己总能在互联网上某些地方赚到钱。
我该怎样应对这个不断加速的信息时代呢?信息负载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我希望知晓一切、不错过一切的欲望也是如此。我想要对所有事都涉足一点,寻求着来自可靠信源的、经过处理的、简明的、格式规整的内容。我的阅读习惯已经改变了,我意识到打包好的信息是多么重要。现在,浏览科学期刊中上千个摘要、快速搜索值得精读的文章已经成为必要的阅读方式。学术争论似乎都是基于对摘要的理解,根据文章标题和几百字的介绍就可以对学术观点进行否决。当然,完整的作品也依然存在,但我们希望互联网为我们带来直接的结果。这使我涉猎渐多却知之渐少。同时,建立联系、整合信息等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功能使我惊喜。我的学习变得更为快捷了,不过这种制造关联话题的意愿与精神病人搜寻规律的行为有着危险的相似性。我们是时候该慢下来,去花更长的时间进行学习。
互联网不断深入地向我展示着其参与者,但我确信这一事实:并非所有事、所有人都在互联网上有归属之处。我们忽视了不能读写的群体、没有电脑的群体,以及那些选择不通过网络连接这个世界的群体。认为在互联网上找不到的就是不存在的,以及把虚拟世界当作真实世界的想法极其危险。虚拟世界并非真实世界。不论网民有多么古怪、令人难以置信,他们都是与我类似的,都是掌握着计算机操作知识的人。当然,我们之中也存在着多样性、层级性以及来自不同领域的各类信息,但除非互联网用户开始将注意力转向那些主动或被动地脱离于网络世界之外的人,否则所有参与信息时代的人看到的都是镜中的自己。我对这个世界的粗浅了解也就仅限于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