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麦克沃特(John McWhorter):语言学家、文化评论员,曼哈顿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哥伦比亚大学英文与比较文学系讲师,著有《语言是什么》(What Language Is)。
在理想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明白:政治学家所谓的“路径依赖”对世界运行的解释力比台面上的那些解释都要有力得多。“路径依赖”的意思是:那些今天看起来十分平常或必然的东西往往源于过去某个时间的某个合理决策,尽管现在它们的合理性有所下降却得以保存,因为它一旦被建立,外部因素就会尽力排斥其他选项。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打字机上看起来毫无逻辑的字母顺序。我们为什么不按字母表的顺序来排呢?或许是为了让我们最灵活的手指来控制那些最常用的字母?事实上,世界上第一台打字机被使用时,人们发现打字太快时机器容易出故障,所以发明者就进行了精心改造与安排——安排字母A用最不灵活的小拇指来控制。而且,键盘上的第一排上包括了打字机的英文“typewriter”的所有字母,这样的话刚接触打字机的销售人员也能只用第一排打出这个字。
但不久之后,技术的改进让打字能够越来越快,根据语言词频排序的键盘出现了,但是它来得太迟了,大家的打字习惯无法撤回去了。在19世纪90年代,美国所有的打字员就在用跟现在一样的键盘,取代它们谈何容易,对打字员进行重新培训的代价会很高而且没有必要。因此,这样的键盘就被沿用了下来,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在用着QWERT顺序的电脑键盘,虽然键盘卡住的情况从技术上说已经毫无可能。
故事里的基本概念其实很简单,但是关于键盘这样的故事通常会朝“通俗化”的方向讲解,而不是解释其科学的和历史的发展历程。最为自然的规律就是在当代环境下解释当代现象。
人们可能会认为猫总是会埋掉自己的粪便,也可能会享受完自己的呕吐物后跳到你的大腿上。野生的猫是会埋掉自己的粪便的,因为这样能避免招来猎食者。现在的猫根本没有必要进化出这样的特质(难道会为了减少主人的劳动而这么做吗)。我常常希望人们能自发地相信路径依赖的解释方式,相信它们和当下的享乐主义导向一样行得通。首先,我们将现在看作基于悠久历史的动力混合物,要比将现在仅视为当下,将历史仅视为“过去”更有趣,尤其是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现时,这不同于路径依赖。
例如,路径依赖解释了人们为什么将语言理解为一种混合而成的产物。很多人认为表达人们思维的语言正基于此。罗伯特·麦克拉姆(Robert McCrum)非常赞许英语没有多少后缀,后缀使大部分欧洲语言复杂化的观点。这也正植根于英语区人们的精神风貌中,正是这样的风貌让他们通过环球探索和工业革命领导了世界。
英语去掉后缀发生在公元8世纪,那时维京人入侵了英国,很多维京人因为没有完全学会英语,慢慢地他们的孩子也开始那样说话。自那以后,人们没有再凭空创造出动词的阴阳性,直到很久之后变形的逐步发展才重新恢复。也就是说,现代英语的流畅性和当下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和四个世纪前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关系。罪魁祸首就是路径依赖,它基本上就是语言构建的方式。
最近,我们会听到一些关于电子邮件和短信威胁书面语言的论调。但是这里面有一种内部的逻辑矛盾:为什么人们不再用从前写信的书面风格去写电子邮件和短信呢?而且,我们总能听到一些对电视的暧昧批判。虽然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孩子们就爱躺在电视机前了,为什么直到80年代,美国教育优化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mmission on Excellence in Education)发表了一篇题为《处于危险中的国家》(A Nation at Risk)的报告后,大家才开始强烈抗议?
我重申一次,仅限于当下的解释是不协调的,只有基于历史发展的解释才行得通。随着反主流文化的思潮,公众的美式英语在20世纪60年代经历了口语去正式化的迅速变化。年轻人能接触到多少旧式的正式言辞,以及他们对英语这种文化遗产的态度,都直接影响了艺术教科书的编写。结果就是,语言文化偏重于强调简洁、通俗和自发性。仅仅经历了一代人,就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状态了。任何一个采用夸张措辞交流方式的人都会显得非常荒谬,而且会频频遭到白眼。路径依赖将这样的文化变迁,定义为目前英语让我们沮丧、喜悦或者感兴趣的原因,而电视、电子邮件和其他技术都只是一种衍生现象而已。
对我来说,生命充满了路径依赖。如果我能重新设计国家的教育课程系统,我一定会将这个概念加入其中,并且越早教授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