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伯根(Benjamin K.Bergen):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认知科学副教授。
我一直致力于语言的研究,在我的研究领域中已有几个世纪以来的三两个改变规则的理论了。其中一个是,解释语言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变化。其他的则解释了为何所有的语言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而且其中我最为心仪的就是,对起初让我为之着迷的语言和心智的隐喻的解释。
当你仔细观察我们是如何使用语言时,你就会发现我们所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隐喻,我们会把形容另一件事的词语用来描述当前谈论的事。比如,我们把政治运动描述为如赛马一般:“参议院的琼斯先生一马当先。”对道德的描述则使用形容洁净度的词语:“这是一个肮脏的诡计。”对于理解则是采用了视觉的概念:“新发现照亮了宇宙的结构。”
人们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隐喻。直到20世纪末期,人人几乎都同意这个由亚里士多德作出的解释:隐喻被视为是一种严格的语言装置,一种朗朗上口的字语转换方式,使用这个装置,你可以用另外一件类似的事物来形容你想说的事物,这可能是你在高中上语文课时,学到的对隐喻的定义。根据这个观点,你可以采用隐喻的方法表达“朱丽叶像太阳”,但也只是在朱丽叶和太阳有着类似性质时,才可以这么表达,比如,朱丽叶和太阳这两者都极其熠熠生辉。
但在1980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乔治·莱考夫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提出一种对隐喻语言的理论:这种隐喻语言是对公认智慧的一种嘲讽。他们的理由是,如果隐喻只是一种基于相似性而独立的语言装置,那么你应该能用任何相似的东西去隐喻万物。然而,莱考夫和约翰逊观察到,实际运用的真实隐喻性语言绝非偶然。事实上,它们自成体系、一气呵成。
所谓自成体系,是因为你不能任意使用其他东西来隐喻万物。相反地,通常情况下,你只是用具体事物对抽象事物进行描述。道德远比洁净更为抽象。理解远比看见更为抽象。你不能仅仅是使用了隐喻而将其对调。虽然你可以说“他一尘不染”,但这不意味他没有犯罪记录,你不能用“他品行端正”来表达他刚刚洗过澡。隐喻是单向性的。
隐喻的表达也是互为一致的。以理解和看见为例,有很多相关的隐喻表达,比如:“我明白你的意思”和“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以及“把他的想法放在显微镜下,看看是否有意义”,等等。虽然这些是截然不同的隐喻表达,使用了截然不同的词汇,但理解与看见二者之间仍然保持了一致性。你总是把理解者描述为预言家,把已理解的概念描述为已知物,把理解的行为描述为观看,把理解概念的能力描述为成物体的可见性,等等。换而言之,你用来描述理解方面的语言与你看见的事物,二者之间应该存在着固定的映射关系。
根据以上观察,莱考夫和约翰逊指出,隐喻中发生的某些现象比表面上的字眼更为深邃。他们认为,语言中的隐喻表达实际上只是描述了表面现象,它们是通过大脑中的映射关系进行组织和生成语言的。他们认为,因为人们有着隐喻性的思考,隐喻语言才会如此自成一体与一气呵成。你不单单把理解说成看见,你也把理解考虑为看见;你不单单把道德说成洁净,而且还把道德考虑为洁净。这全是因为我们具有隐喻性思考,你在心中会系统性地将某些概念映射在其他概念上,所以你可以作隐喻性表达。这些还仅仅是隐喻性表达的冰山一角。
随着阐释的深入,这条理论覆盖了所有的基础。它的优雅之处在于,用更简单的事物,即大脑中两个概念域之间的映射关系,对杂乱无序和复杂难懂的现象予以阐释。它的强大之处在于,它阐释的不仅是隐喻的语言。近期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即使不作隐喻性表达,人们还是会进行隐喻性思考。这种对概念进行隐喻表达的理论建议,我们可以通过隐喻性将情感或道德这样的抽象概念,映射到更为具象的概念上,以此来更好地理解抽象概念。在实用性方面,概念性隐喻的理论已经在各个领域得到广泛地研究:语言学家印证了隐喻性语言的丰富性,并探索了其在全球范围的多样性;心理学家测试了它对人类行为的预测;神经科学家在大脑中寻找它的物理基础。最终,概念性隐喻的理论具有变更性,它摒弃了已有的想法,即认为隐喻只是一种基于相似性的语言工具。同时,也让我们重新思考已有2 000多年历史的公认智慧的正确性。这并非意味着,概念性隐喻的理论完美无缺,或是说它对隐喻的研究是最终结论。打个比方,这是一个投下巨大阴影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