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内思维与超时间思维

时间:2024-06-27 01:17:02

Lee Smolin:李·斯莫林:圆周理论物理研究所物理学家,著有《时间重生》。

时间内思维与超时间思维

人类有一种历史悠久且非常普遍的思维习惯,我们总认为自己思考的问题的答案就是所谓的“永恒真理”,而研究的目的就是去“发现”这些已经存在于永恒领域的答案。例如,物理学家常常认为,万事万物的终极真理已经存在于柏拉图式的数学对象的空间里了。这就是超时间思维。

如果科学家们认为,自己的研究是创造新颖的观点和用数学模型来描述新发现的现象,那么他们就是在采用时间内思维。如果我们进行超时间思维,我们就会认为这些观点某种程度上“已存在于”我们之前。如果我们进行时间内思维,我们就不会那样假设。

我们在人类思维和行为的很多领域,都能观察到时间内思维和超时间思维的差异。当面临某一个技术或者社会难题时,我们假设解决方法已经由某些绝对的先在条件所决定,这就是在使用超时间思维。但是,如果我们认为人类只有不断创造出新颖的观点、策略和社会组织才能推动技术、社会与科学的发展进程,我们就是在进行时间内思维。

真理是永恒的且存在于宇宙之外,这是柏拉图哲学的基石,据此我们可以将人比喻为一种奴隶,我们对真理的发现其实只是将真理记住了而已。这样的思想也体现在柏拉图学派的数学哲学中,他们认为世界有两种存在:一般物质存在于宇宙中,具有时间性和运动性;而数学对象存在于宇宙之外的永恒领域。在完美永恒真理的包围下,将世界划分为充满时间感的世俗领域,如生、死、变化与衰变,这是古代科学和基督教义的基础。

如果物理学的目标是发现与世界同构的永恒数学对象,那么让我们来想象一下存在于宇宙之外的真理。这是我们常常忽略其荒谬性的一个思维习惯:如果宇宙就是存在的全部,那么,怎么可能存在既在其外又与之同构的东西呢?而且,如果我们想一想时间的现实性,就会知道不存在与世界完全同构的数学对象,原因之一就是现实世界总是处于某一时刻,数学对象则不然。正如查尔斯·桑德斯·皮尔士(Charles Sanders Peirce)所言,如果我们想要理性地理解为什么某些物理定律成立而另一些不成立,我们就应该假设物理定律是从世界历史中发展而来的。

超时间思维常常意味着存在一个想象的领域,处在宇宙之外,蕴含着真理。这是一种宗教式的思维,因为这意味着我们的解释最终都会指向经验世界之外的某些东西。如果我们坚持认为宇宙之外不止没有抽象概念和数学对象,而且什么都没有,那么我们就必须在我们的宇宙中寻求各种现象的原因。因此,时间内思维也就是在我们经验范围内的宇宙中对现象进行思考。

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是时间内思维的原型,因为其核心就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自然进程会塑造出新的生物形态。新的形态诞生了,那么相应也会出现新的定律。进化动力学探讨的是生物可能性、DNA序列、蛋白质或生物定律,它不需要抽象而广阔的空间。因为太难以预测,太依赖于整个生物系列,扩展性适应很难被分析和被编码成DNA序列。诚如理论生物学家斯图尔特·考夫曼(Stuart Kauffman)所言,我们最好在时间的框架内,通过对生物圈的研究,将进化动力学作为一种对关联可能性的探索。

同样,对技术、经济和社会演变的研究也应当如此。认为经济市场趋向独立的均衡并孤立于历史之外的贫乏思想,显示了超时间思维的危害。与此同时,布莱恩·阿瑟(Brian Arthur)等人发现的路径依赖性表明,我们应该了解现实市场,这是时间内思维所忽略的东西。

时间内思维并不是相对论,而是某种形式的关系论。如果真理是关于那些在进化中或由人类思维产生的客观物质,那么真理既可以是有时间边界的,也可以是客观的。

当我们在时间内进行思维时,我们会清楚地认识到人类发明创造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而当我们对现存组织与社会进行超时间思维时,我们毫无疑问会遭受所谓的绝对真理的束缚与打击,而不得不去寻求改变这样的压迫。如果我们在时间的框架内思考这些组织,我们会意识到,它们的每一个特征都是历史发展的结果,它们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而且它们能在方法的创新中得到改善和进步。

注:本文作者李·斯莫林著作《时间重生》中文简体字版已由湛庐文化策划,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