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芬恩(Christine Finn):
考古学家、记者,著有《硅谷产物》(Artifacts:An Archaeologist’s Year in Silicon Valley)。
我第一次听到“没有证据并不意味着证据不存在”这句话是在大学考古系一年级的时候,现在我才知道这是卡尔·萨根对愚昧证据的反驳,当时它被教授用作帮助我们理解发掘文物过程的思维工具。
这在哲学上是一个非常有挑战性的概念,但在考古遗址的挖掘过程中却很容易被理解。当我们在审视我们挖掘的是什么东西时,这个概念可以提醒我们注意其他不在场的可能性。我们寻找、观察和挖掘出的是遗存和幸存的物质和古器物,也是这些物质和器物沉淀的结果。关于这些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历史记载(比如一个史前炉床的炭层),但一个在洗手间或实验室发现的东西却有着实实在在的证据。正是那样的概念能让我们明白那些看不见的线索,出土文物可能已经超越了我们可参考文献的时间点,却还能通过历史的来龙去脉被理解。
有些强大的东西钻进了我的脑袋,我在哲理之外寻求更多的例子。据我所知,主攻中东历史的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Leonard Woolley)在伊拉克挖掘公元前3 0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的宫殿时,发现了并没有挖到实物的乐器。开挖层中发现的一些洞,一看就是曾经存在的木制器物留下的痕迹,他根据这些洞铸造了原物的模型,并意识到这就是乐器。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震惊,觉得他完全是在进行艺术创造。竖琴就是他创造的物品,同时也是被复原的文物。而最近,英国艺术家瑞秋·怀特里德(Rachel Whiteread)因其对残缺信息的理解而声名鹊起,内容涉及各个方面,从房屋浇筑到室内外装饰。
意识到不存在的证据,不是强加一个形状在无形的东西上,而是承认一种不在场的可能性。如果能将“不在”看作一种正面的概念,我想肯定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多年以来,中东的考古学家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在北非的沙漠中会有一些孤立的浴室和其他建筑的遗址,但此地曾有人定居的证据在哪里?其实这样的线索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些建筑的使用者其实是游牧民族,他们只会留下骆驼的脚印。他们的住处都是一些临时的帐篷,如果它们被留下来,到现在也早已化为灰烬。如果我们再进行观察,航拍人们重新进驻这些沙漠废墟的照片,会令人非常难以忘怀。
在数码证据之外,我们已经被证据的缺失所包围。
我父母去世后,我继承了他们的房子,收拾他们的房间既是一种情感寄托,也是一次考古。客厅里摆满了35年婚姻生活的各种东西,照片、昆虫标本、海边捡回的东西、装着奇怪按钮和旧硬币的盒子等。我很好奇,如果一个陌生人,如法医或考古学家,要根据眼前的这些东西进行整理排序,他们会怎么做呢?当我灵光一闪把这些东西拆开时,我感受到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的意义,一些看不见也无法量化的东西,让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了归宿。
当我有这样的领悟时,我回忆起了自己的第一次考古发掘,那是一只四肢很长的猎犬,是古希腊作家斯特拉博笔下的“名贵猎犬”之一,传说它们从古代英国被贩卖到了罗马帝国。我跪在2 000年前的古墓前,小心翼翼地移动它的每一块骨头,就好像我正在进行雕刻一样。那时,我感受到一种非现场的存在感,我很难描述和量化这样的感受,但那就是看不见的“存在”,赋予那只猎犬真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