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本篇的讨论之前,请允许我先回忆一段个人往事,那是2003年了,我去南极洲做采访。那是一段漫长的旅途:从中国香港转机,在悉尼再转一次,然后第三次,是在还是夏天的南半球于霍巴特登上星盘号,就是这艘船负责接驳塔斯马尼亚群岛与阿黛利地[1]的法国迪蒙·杜尔维尔科考站。6天的时间星盘号横渡“咆哮40度”“狂暴50度”[2]以及还没有名字的60度,因为还没有人疯狂到去过那里,除了极地科学家们。在6天的时间里我被困在一台“甩干机”[3]里,蜷缩在床上,以防自己回程的时候薄得像张可丽饼;洗澡时则需要坐在淋浴室的地板上;我就像电影《十个黑人》里的角色那样,掰着指头数饭厅里消失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然后说服自己是因为晕船昏了头。当然了,回程也是颠簸坎坷的6天。可是,对于回程我却没有一丁点儿记忆了。
2011年,在《心理计量学公告与评论》期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一个美国—荷兰的研究团队与我的感受如出一辙,他们管这个叫“回程效应”。因为经常要到国外参加研讨会,这些研究人员与我一样,都觉得去程比回程漫长,从旅途的两个方面——距离与时间来看,都是类似的情况。为了核实这种效应的真实性并尝试理解其中的原因,他们设计了3组实验。
第一组实验中,他们收集了十几个刚刚坐大巴往返于某地的乘客的感受。他们可以保证,两段路程所用的时间是相同的,而且乘客没有打盹。由乘客的反馈来看,回程效应确实是存在的。研究人员认为,有两种假设可以解释这种现象:可能是人们对路途的空间方位熟悉感起了作用,所以感觉回程缩短了;也可能是因为“期待值变化”——研究人员这样命名它——去程总是比预想的要长是因为我们已经能够清楚地知道回程中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了,当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时间就会过得比较快。
在6天的时间里我被困在一台“甩干机”里,蜷缩在床上。
为了进一步证实回程效应的存在,他们开展了第二组实验,组织93名大学生完成一段往返骑行,两段路程距离相同但路线不同,这样一来,回程也是一段全新的旅程,一个陌生的环境。不过,要剔除掉其中8名大学生的数据,因为他们迷路了,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想抄近路,而谁都知道,他们其实选了两点之间最长的那段。排除这个小意外不算,回程效应依然存在,回程选一条新路仍然没有使该效应失效。最后,第三组实验中,被试始终……坐在椅子上,他们需要观看一段在自行车上拍摄的视频,路程时长7分钟,然后先干点别的事情,再观看时长同样是7分钟的回程录像。他们认为两段路程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别(平均相差22%)。
文章的作者将这一结果归因于“期待值变化”,如果解释为出发者与返回者在出发目的和精神状态上都不尽相同,那假设就完整了。在堵成一锅粥的假期高速公路上看我这的你,一边是行动缓慢的旅行拖车,一边是满满一大巴车做鬼脸的调皮鬼,你就自我安慰吧:回程的路一定不会比这再差了,除非你把自己硬塞到一辆19吨的卡车下面。
[1]译注:阿黛利地也称阿黛利海岸,是南极洲东部威尔克斯地海岸的一部分,从西部的克莱尔海岸延伸至东部的乔治五世海岸,临印度洋。此地于1840年被法国探险家杜尔维尔发现,并以其妻子的名字命名,迪蒙·杜尔维尔科考站则因探险家杜尔维尔而得名。
[2]译注:“咆哮40度”又称咆哮西风带,是水手对南纬40度到50度间海域的俗称。“狂暴50度”是水手对南纬50度到60度之间海域的俗称,在南极海上航行的船只在这个纬度范围会遭遇比咆哮40度区域更强的风暴和大浪,让船只产生强烈的摇晃。
[3]译注:这里指被风浪吹得剧烈摇晃的接驳船,即星盘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