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的两种文化与先天/后天大辩论

时间:2024-06-26 16:59:03

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英国剑桥大学自闭症研究中心心理学家,著有《恶的科学:论同情与残忍的起源》(The Science of Evil:On Empathy and the Origins of Cruelty)。

斯诺的两种文化与先天/后天大辩论

自从C.P.斯诺在剑桥大学评议会大楼里举行的里德讲座(Rede Lecture)上发表演说至今,50多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是1959年的7月,当时他公开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担忧他那些人文学科的大部分同事在科学上一无所知,而身为科学家的大部分同事又对文学不感兴趣。他担心的是,两种文化已经出现,并且越来越不能互相理解。通过引用生动形象的事例,斯诺认为,科学家难以读懂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人文学科的教授则不能陈述热力学第二定律。“所以现代物理学的大厦在升高,但西方世界中大部分最聪明的人对它的领悟却和他们新石器时代的祖先一样。”他如此断言。

斯诺是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科学家,转行当了作家,彰显了这种罕见的尝试跨越两种文化的人的勇气。1962年,剑桥大学文学教授利维斯(F.R.Leavis)为了严厉抨击斯诺“两种文化”的观点,很刻薄地把他记叙为“缺乏能力的小说家”。利维斯的抨击被理所当然地驳斥为“对人不对事”。但斯诺是正确的吗?如果他是正确的,考虑到过去50多年科学上惊人的进步速度,这两种文化之间的鸿沟可能会扩大。另一方面,约翰·布罗克曼和其他的文化推动者及出版人的不懈努力,极大地鼓励了科学家与广大公众的交流,创造了所谓的“第三种文化”,使得现在的非科学工作者也能理解并运用科学。那么斯诺所说的两种文化之间的鸿沟是变得更宽还是更窄了?

我认为答案是两者兼而有之。差距缩小应该感谢像史蒂芬·平克所著的《语言本能》这类优秀的书籍。如今,对语言学家来说,语言不只是文化的结果,也是基因的产物。平克的书籍中体现了什么是“第三种文化”,阐明了在导致人的行为方面,生物学和文化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性。科学家们发现,生物和文化相互影响的想法不会令人吃惊,而且几乎无人置疑。作为一名心理学家,即使有,我也想不出人类的哪些行为是完全受文化影响的,我认为,对人的行为感兴趣的人大都持有相同的中立态度,承认生物学和环境的相互影响。无论是成为完全的生物决定论者还是彻底的社会决定论者,似乎都很极端。

20世纪70年代,我在牛津大学人文科学系学习,有人开玩笑说它正好在班伯里路中段,一侧是社会人类学系,另一侧是生物人类学系。我们人文科学系的学生,感觉就像能说两种语言的儿童,不仅能在适当的时候转换两种文化,还能以多学科相互结合的方式自动思考所谈话题,即使他们在每个部门的“学术父母”很少穿过马路去了解对方的文化。我愿意相信我们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展,现在,学科之间有了丰富的交流,至少在人类行为的研究上是这样。

但我担心,斯诺所说的两种文化之间的差距在一些地区依然存在,甚至有可能扩大。例如,人们心理上的性别差异。我个人的看法是,研究性别差异告诉我们两件事情:首先,不能纯粹基于性别去判断一个人的心态,因为一个人可能代表了他的性别特征,但也可能说明不了什么,事实上,这样做会有失偏颇,甚至产生性别偏见;其次,当对男性群体和女性群体进行比较时,就能发现普遍的性别差异,这些差异可能反映了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包括父母教育方式和同龄群体的影响,或胎儿在子宫内产生的睾酮数量和伴性基因的影响,等等。

然而,即使在今天,仍有学者声称不存在普遍的性别差异,例如,语言——理由是在语言和交流上的任何性别差异要么是特定文化的,要么不可复制。如此的主张,实际是把语言的性别差异具体化为某一特定文化或实验的独特性,因此也就不需要提及生物学。虽然我会同意男性和女性谈话风格的相似性大于其差异,但当谈及儿童的语言习得时,我了解的情况是,总体而言,男孩和女孩语言发展之间的差异是显著的,而且可能具有普遍性。这里有两条实验证据。

第一,女孩的词汇量通常比男孩增加得快。这在俄罗斯的一项大型研究中得到证实。这项研究的对象是550个女孩和487个男孩,年龄从18个月到36个月不等,这项研究的结果在英格兰文化中也得到体现。第二,男孩存在口吃和其他语音问题的案例,至少是女孩的两倍,这可以从儿童健康全国调查的更大数据集中得到印证,研究采样涉及全国91 000位儿童,年龄在3~14岁之间,包括不同种族背景的儿童。社会决定论者可能想采用这些研究得出的数据,并试图完全按照后天的经验解释它,但由于基因突变(如GNPTAB和CNTNAP2)与口吃和语言障碍有关联,所以在特定语言的获得过程中,个体间所表现的差异很可能与部分遗传因素有关。

没有人否认经验和习得在语言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我担心的是,关于性别差异的争论似乎仍分化为先天与后天两个对立派别。在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领域,仍有人认为生物学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与此相反的科学证据。如果斯诺今天还活着,他可能会绝望,像我一样,尽管努力向大众宣传科学,但在性别差异领域依然存在着割裂两种文化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