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杰弗里(Kate Jeffery):伦敦大学学院认知、知觉和脑科学研究系,行为神经科学教授。
在每一代人当中,生活提炼出他们的精华,把它们包装起来并传承下去,去掉其糟粕并创造更清明、更清新、更清亮的一代。这样的事已经在地球上持续了40亿年,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从只会附着在岩石上的单细胞微生物完全蜕变而来,通过光合作用产生出具有无限精力和想象力的生物,他们凭此写诗赋词、创作音乐、彼此相爱以及致力于破解他们自己和宇宙的秘密。
然后他们死去。
没有死亡,就没有这个循环的更新重建,有机体的持续进步也就成了不可能的事。老化和死亡可能让一个物种成长和繁荣。因为自然选择会普遍保证那些“存活下来再去生育的孩子”是其父母基础上的一个更优秀的人(尽管改善微乎其微,但这就是进化)。对父母而言,最好的选择是离开这个地方并让自己优秀的孩子继承下去。更简单地说,死亡避免了父母和其子孙竞争同一种有限的资源。所以,重要的是我们终有一死,根植在基因里的自毁的衰老程序,关闭了我们曾一度成功复制的操作,以便我们最终死去,留下孩子们——我们自己更清新、清亮的版本——用我们给予他们最好的东西继续生活:最好的基因、最好的艺术和最好的想法。40亿年的死亡待我们不薄。
现在这一切正接近尾声,因为人类正在用进化而来的智慧去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消除死亡。这是一项可以理解的事业,因为没有人想死——想死的基因不会在这个物种身上存在太久了。数千年来,人类的思想家梦想着征服年迈与死亡。对它的宣战渗透到我们的艺术、文化和很多科学当中。我们让死亡化身为幽灵,厌恶它、害怕它,把它与世上一切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如果我们能制服它,生活将会变得多美好。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千年梦想开始有了雏形,因为人类发现了基因,而且在基因里发现了调控老化和死亡的机制,并且,我们能改变这些基因的结构,让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做事。可以对基因做加减,改变它们的功能,在物种之间进行替换,这种可能性令人激动不已而且前景广阔。在发现了调控衰老和寿命长度的分子机制后,我们已经开始盘算改变生命历程本身的可能性。人们或许能延长寿命,而且很可能不久就能做到。根据最新估计,由于医学和技术的进步,第一个能活到150岁的人已经出生了。一旦能根治癌症、心脏病和痴呆等最大的杀手,我们可以再次给生物钟——限制我们寿命长度的结束操作机制——上紧发条,并且改变它。为什么要中途滞留150岁呢?如果一个人保持不生病,老化的时钟又被停住了,他为什么不能活到200岁、300岁、500岁呢?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主意啊!似乎很少有人怀疑它,所以有关衰老和长寿的研究在每一个富裕的、技术发达的社会都是优先资助的事业,被称为“健康增寿”。这项研究真正意味着延年增寿,因为按照定义,衰老是健康和机能独立于时间的逐渐丧失。如果我们能阻止它,也就阻止了死亡本身。谁不想活到500岁呢?享受没有衰老和痛苦的生活,花更多的时间进行喜爱的运动,取得那么多的成绩,从神秘而奇妙的世界中拧出每一颗水滴,不单单看着自己子孙成长,还能看着子孙的子孙们长大。噢,请吧。
不过,等等。我们的寿命之为我们的寿命,是有理由的。在生物界,不同生物的寿命变化巨大,从蜉蝣几乎不到一天的寿命到加拉帕戈斯龟的百岁不止,以及南极海绵估计1 500年的寿命。这些寿命都铭刻着自然选择的印记,因为这些寿命最适宜于这些物种,在照顾子孙后代和与其竞争之间实现最佳平衡。
我们大多数人都爱自己的父母。但是想象一下,这个世界不仅居住着你们自己的父母,还有其他人的父母,还有你的和他们的祖父母以及曾祖父母——一个由这些人管理的社会,他们的思想和风格都要上溯四个世纪。想象一下这样的世界,或许你的老板在你垂涎已久的位置上要待100年。每一代人之间相互竞争着食物、住房、工作和空间。正因为如此,年轻人抱怨那些已经快速延长了寿命的长辈们,人到老年却不肯住小点的房子而抬高了房价,不肯退休而加剧了失业。想象一下,在你面前,4个世纪的人在置业和就业队伍中排队。
人类寿命的延长经常受到媒体的吹捧,但是它从未被质疑过。似乎没有人怀疑我们应该推进衰老研究,识别那些基因,对它们修修补补,让它们为我们效力。因为没有哪个人想死,因此我们都希望这项研究大获成功,为了自己和我们的家人,为了自己和所爱的人尽可能长久地活着——万寿无疆,假如我们能做到的话。
但是,对我们这个物种而言,这是最好的事情吗?几近40亿年的进化错了吗?人类不是南极海绵,也不是蓝绿藻,我们死有其因。只有死掉,才能便于我们的后代——那些我们更好的版本——能繁荣兴盛。我们应该担心死亡的消失。